第84章 30小时
四月，是辰州市民最喜欢的月份，草长莺飞的春天，彻底脱离了冬日的严寒，又没有夏日里的烈日炎炎。
但这一切，似乎都和陆明舟没什么关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只能看到阴寒可怖的隆冬了。
陆岸的遗像被搁在门口的鞋柜上，他的五官被一张房屋抵押通知单覆盖着，程凉一进门就瞧见了。
屋里没有开灯，天边有晚霞笼罩，像一抹喜上眉梢的笑脸，却把晦暗的房间映衬的格外荒凉。
程凉首先闻到了淡淡的酒气，再是看到了坐在角落里，蜷成一团的陆明舟。
他没坐在地毯上，而是靠在一个两堵墙围成的阴角里。
程凉换了鞋，扔下手提包，走到陆明舟身边。
他抬了抬头，见是程凉，又垂下，沙哑的说了声，“你来了。”
陆明舟拿着罐啤酒，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面前摆了七八个空的易拉罐，七扭八倒的躺在地面上。
陆明舟的模样像是被掏走了灵魂的躯壳，眼神晦暗不明的定格在面前的空酒瓶上。
他和程凉第一次见到的意气风发、幽默调笑的陆明舟判若两人。
程凉能猜到，他一定在这里坐了很久。
“今天还是没去上班吗？”程凉轻声问。
陆明舟低着头，默不作声。
陆岸离世后，他就给自己关起了禁闭，到今天为止，是第七天了。
程凉坐到他一边，夺过他手里的易拉罐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对他说：“陆明舟，你知道的，这酒喝不醉的。”
陆明舟手指动了动，说：“可家里只有这个了。”
“我去买。”说着程凉就要起身，陆明舟拉住了她的手腕。
“程凉，”陆明舟抬头看她，哑着声音说，“你别走，我头疼。”
陆明舟的眼睛红的可怕，遍布眼白的红血丝把他塑造的像一个刚被地狱使者扔回人间的半人半鬼。
但即使是这样，程凉也想低下身体用双臂还过他的脖颈，将他紧紧抱住，然后告诉他，他不是一无所有，他还有她，她会永远站在他身后。
程凉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她环抱着陆明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对他说：“我哪儿也不去。”
陆明舟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紧紧的抱着她，像是抱着一根救命稻草。
过了没一会儿，程凉感受到几颗热滚滚的东西落在肩上，伴随着陆明舟止不住的颤抖。
在滚滚而下的眼泪以及无声的哽咽中，陆明舟睡着了。他睡的很沉，睡了整整30个小时，尽管将这30个小时分配到这段不眠不休的日子里只能算作杯水车薪，但好在起了作用。
在程暖打来电话的时候，是二人共同睡眠中的第24个小时，程凉接起电话之前才想起来，她旷了一天工。
学校给程凉师门一众硕博学生分配了一位新导师，是位雷厉风行的40岁女教师，姓刘，说一不二。程凉给她的初印象就不怎么好，因为她在第一次开组会的时候迟到了。程凉倒是没当回事，刘凤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暗暗认为程凉自视甚高，不把她放在眼里。后来她终于找到了报复了机会，以程凉送审论文不合格的理由让她改了又改。
这次她一整天没去实验室报道，也不知道这位刘凤要怎么‘处置’她。
程凉走出卧室轻轻关了门，接起了电话。
“姐，你在哪儿？”
“怎么了？”
听筒对面停顿了一会儿，在安静的空气下，程凉听到了程暖平稳的呼吸声，那是一种沉稳的声线，与程暖往日的个性完全不沾边。
“我想吃饺子了，就在你学校门口呢。”
程凉再次看了看时间，晚上七点半了。“你怎么自己跑去不跟我说一声？”
“你在陆医生那儿？”程暖立马就猜到了。发生在陆明舟身上的事情她知道，但没多过问，因为她无暇顾及。
程凉下意识朝门缝里看了一眼，陆明舟睡得很熟，她对程暖说：“你等我半小时，我现在过去。”
程暖知道程凉一定会来见她，因为姐姐对她的事从来有求必应，除了和家里相关的事。
坐在出租车上，右眼皮跳了几下，程凉心里隐隐忐忑，她有一种预感，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车开到必经湘大的十字路口时，程凉就看到了程暖。她坐在不远处的路沿石上，蜷缩着身子，似乎很冷的样子。
“师傅，就停这儿吧。”
程凉下车时，程暖的目光已经朝她扫来。
程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对她微微一笑，唤了声“姐。”
“才什么季节，你就穿起了短袖？”程凉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像家长一样的训责，程暖好不容易咧出的笑容逐渐变成了可怜模样。
程暖穿着白色t恤，深色牛仔裤，她下意识用手搓了搓另一侧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臂，在程凉面前有些不知所措。
程凉自知话说重了，她走到她跟前，软了声音问她：“冷不冷？”
程暖下意识点点头，又摇摇头。
“走，去吃饺子。”
程凉牵起她的手，往湘大南门的饺子店走。
程暖一路都没有说话，从前的程暖不管在哪都是叽叽喳喳的不停，她倒是很少见她这么安静。
这段时间以来，程凉脱不开身来管顾程暖，也不知道她近期过的怎么样。算起来，自从春节过后，她只和程暖见过一次面，是程暖还她电脑的那次。
程凉问她，“春节，在家过的还好吧？”
程暖点点头，“挺好的。”
“没和爸妈吵架吧？”
“没有。”
那她就放心了。程凉最怕的就是她走后，程暖会和于艳大吵大闹。
“陆医生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吗？”程暖问她。
程凉点点头。
“那就好。”程暖说。
她们常去吃饺子的地方是家苍蝇小馆，环境一般但味道不错。已经过了饭点，店里没什么客人，老板娘招呼着二人坐在了最宽敞的位置。
她拿着菜单到二人跟前，还没等说话，程凉就对她说：“老板，一盘猪肉茴香，一盘猪肉大葱的。”
“好嘞，要不要来点儿别的？”
程凉把菜单递给了程暖，“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没。”
程暖接过菜单，但没看，而是对老板娘说：“再来两瓶冰啤酒吧。”
“好嘞！”
程凉蹙了下眉，问程暖：“怎么突然要喝酒？”
程暖对她淡淡一笑，“因为你爱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