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二个
那是三间并排的房屋，中间是客厅，程凉猜的没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檀木高桌，两边是檀木座椅，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看着很严肃，和墙上遗像中的人一样严肃。照片中的陆仁祥板着脸，眼中散发着炽热的光芒，像是有什么未完成的事情。
陆明舟的眉眼有几分像他，程凉觉得。
陆明舟对她说：“这是我爷爷，他生前……也是一名医生。”
程凉站在遗像面前，对陆仁祥微微鞠了个躬。
陆明舟站在程凉身后，他看向遗像的神情没有被她看到。那是一种愧疚又想念的神情。
他每次见到爷爷的遗像，心里都会泛疼。
如果不是他，爷爷不会骤然离世。
程凉在陆明舟眼前挥了挥手，“你怎么了？”
“没事。”陆明舟收回眼神，牵起她的手，“我带你去我房间看看。”
陆明舟的房间在西屋，屋子不大，但和他在清水苑的公寓一样，收拾的很干净，家具很少。床是张单人床，仍是灰色的床单被罩，窗子下有一张类似榻榻米的沙发，是棕褐色的檀木硬质沙发，上面有一张叠放整齐的毛毯，毯子上有一个老式的游戏机。
这里和正堂保持着一致的暗色格调，墙和地都是灰黑色的水泥皮，没有任何装修。不过屋子里留存着他的味道，程凉猜测，他会常常来这里住。
东屋是邹华的房间，程凉没进去看。除了这三间屋子，厨房的正对面有一个空着的屋子，和东屋相连。
程凉指着它问陆明舟：“这间屋子是做什么用的？”
“地窖。”陆明舟说。
“地窖？”
见她一脸新奇，陆明舟带她进了屋，打开盖子，扶着她慢慢下了地窖。
地窖很黑，不过里面有一盏灯，灯光不亮，发着黄色的光。
透过昏暗的光，程凉看到了地窖中央囤积的蔬菜，土豆、红薯，和一些干枯的玉米垛。头顶有根绳子，挂着些腊肉腊肠。
东边的墙上有一个迷你小窗，窗下有一张小木桌，程凉都能想象到，下雨的时候，坐在桌前喝着茶，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顺着窗沿飘进来，什么都不想，就那样静静坐着，会有多安逸。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很喜欢这种阴冷的黑暗，很安全。
察觉出她的兴奋，陆明舟疑惑道：“你很喜欢这里？”
程凉点点头，眼睛仍向四处不停的打量着。
她即刻走去桌前，坐在小木凳上感受一番，陆明舟在她一边席地而坐。
“陆明舟。”
“嗯？”
“你，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程凉突然问他。
想过什么样的生活？陆明舟思索了一会儿，对程凉说：“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程凉无声的点点头。
“你呢？”陆明舟问她，“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程凉支着下巴想了很久，直到邹华站在窗前喊二人吃饭，她也没有想好。
或许这是一个很难很难的问题，比写迭代百万次的代码还要困难。
邹华已经拉着程凉坐到正屋的圆桌上，吩咐陆明舟去端菜。
她做了芋儿鸭，清蒸鱼，土豆烧腊肉和干煸豆角。每一道都芳香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快尝尝，”邹华赶忙给程凉夹菜，“鱼和鸭是我一大早去集市买的，可新鲜了！”
对于邹华的热情，程凉有些受宠若惊，更有些感动，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长辈的关爱。
说起来，程凉是有祖辈的人，只是外婆从来不亲近她，自从父亲去世后，奶奶那边主动断绝了与于艳乃至自己的来往，也就很少见到了。
程凉的不自在都被陆明舟看在眼里，她对邹华抱怨道，“邹女士，你怎么不给我夹菜？”
“去去去，”邹华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扯了个鸭腿到她碗里，“吃你的吧！”
“……”扭头时，陆明舟一眼就瞥见了柜子和正桌的旮旯里存放的一抹红色，他随口问了一句：“奶，你买春联了？”
邹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说，“嗯，就要过年了。”
“今年春节还是不在家过吗？”陆明舟问。
邹华嗯了一声。自从陆仁祥去世后，每年的春节，邹华都是和几个曾经在文工团一起共事的，尚存人世的姐妹一起度过的。
程凉虽然好奇，但没有问缘由，始终埋头吃饭。
灶台的大锅烧出来的菜比燃气做出来的更香，这是程凉对这顿饭的直观感受，或许这就是家的味道吧，她下了个含糊的定义。
邹华只顾看着他们吃，自己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最后一桌子的菜被陆明舟和程凉两个人吃了个精光。邹华开心的合不拢嘴。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三天没吃饭了。
程凉有点不好意思，准备起身收拾碗筷，邹华及时将她按在了原位，“你是女孩子，冬天的水凉，洗碗的事情让男孩子去。”
话音一落，邹华给了陆明舟一个眼神，后者十分自觉，起身收拾碗筷到后厨，按他的熟练程度来看，这一定不是第一次，程凉想。
邹华牵着程凉的手来到了自己房间。老人的手很粗糙，但很温暖。除了陆明舟以外，对于陌生人的肢体触碰，程凉多数会带着防备，但奇怪的是，面对邹华，她内心居然期待又渴望。
她有点羡慕陆明舟了，如果可以，她也想有这样一位和蔼亲切的长辈。
邹华的房间比陆明舟的要大上一些，家具仍是清一水的檀木，值得考究。邹华拉着程凉到一张带着软垫的木椅上坐下，从柜子里拿出一本相册递给她。
相册很厚重，封皮已经褪色发黄，可以和古董相媲美。这对邹华来说一定很珍贵，程凉认为。
邹华坐到她边上，打开相册，对她说：“这里面啊，都是我和小舟的爷爷的记忆，我想你应该会觉得有趣。”
相册的第一页就是邹华和陆仁祥的结婚照，是黑白的，照片上的新人很登对，笑的很甜蜜。那时的邹华还留着刘海，梳着两根辫子，穿着军便装。她一旁的丈夫身形板正，短短的头发，上身着白色衬衫。
紧接着是邹华在做文艺兵时期的一些表演照片，掺杂着陆仁祥治病救人的血腥场面。
在那一刻，程凉仿佛感觉到了两个时代在猛烈的碰撞，仅仅几十年，中国就从一个落后守旧的国家发展成今天的繁荣。说实话，程凉很羡慕邹华，她虽然出生在一个艰苦的时代，但却可以亲眼见证这段疯狂又纷繁的历史，这对程凉来说无疑是珍贵的。
反观她所处的时代平淡、无趣，让人感受不到生机。
相册翻到一半，邹华的眼眶湿润了，驻足在页脚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门外起了一阵和煦的凉风，她抬头望着空空荡荡的院子。
透过她浑浊的双眼，程凉仿佛看到了她磅礴的一生，她看似什么都没有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程凉不会安慰人，只好生硬的握了握她的手，就想陆明舟对她那样。
邹华咧出一个笑容，她急忙收起情绪，接着展示相片。
后半本相册几乎是陆明舟从小到大的整个过程，照片逐渐有了颜色，小时候的陆明舟像西游记里的红孩儿，清秀的跟个女孩儿似的，随着长大才越来越有男子气概。
程凉对着照片忍俊不禁。
相片翻到了页尾，邹华轻轻合上。
邹华又对她说了些闲话，包括陆明舟为了不去新加坡执意留在湘大学医，以及他赌气从来不去陆岸为学校捐赠的那所新图书馆等等之类的事情。
这时她才明白，来的路上，陆明舟突然提到图书馆的缘由。
话说了很多，邹华有些累了。她用褶皱干巴的手轻轻摸了摸程凉的头发，慈祥的看着她说：“小舟能遇到你这么好的女孩，我就放心了。”
程凉低了低头。如果邹华知道她的……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吧。
程凉觉得，她总得说点什么才行。
“奶奶，我在湘大读书，还没毕业，以后有空，我会常来看您的。”
“好啊好啊，”邹华开心的笑了笑，眼睛一转，对她说：“算起来，你还是陆明舟带回来的第二个女孩儿。”
“第二个？”程凉立马一问。
“是啊，”邹华笑眯眯的，“那个女孩儿也是跟你一样白白净净的，可招人稀罕了。”
“……”
累了大半个上午，邹华觉得身上犯困，待陆明舟收拾好厨房，她与二人分别后就去午睡了。
离开旧图书室，原路返回校园的路上，程凉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陆明舟察觉了她的异样，却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下子变了情绪。明明吃饭的时候还好好的。
陆明舟拉住她停下脚步，问她，“怎么了？”
程凉淡淡说了一句没事，甩开他的手自顾自的往前走。
陆明舟亦步亦趋的跟上，“程凉，发生了什么你总得和我说了我才能知道。”
“真没有，”程凉淡淡的看他一眼，随即移开眼睛，“我先回寝室了。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有个程序的代码写的不好，下午需要改一下。”
话说完，程凉转身离开了，其间连个回头都没有。
陆明舟望着她冷漠的背影独自惆怅。她连导师都没有了，还用什么破代码敷衍他。
程凉清醒的知道，她不应该对陆明舟有前任女友的事情感到不悦，陆明舟很有魅力，身边从来不缺喜欢他的女孩，谈过几个前任再正常不过。可她就是很介意，一想到他曾经疯狂的喜欢过某个比她漂亮比她出色的女孩，她就心里发堵。
到了寝室门口，她才肯回头，发现身后什么人都没有，陆明舟并没有跟来，程凉顿时更生气了。她确认自己走得并不快。
回了寝室，她即刻对着沙袋一顿乱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