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两百块
车最后停在一家旧街边的修车厂，门店不大，门牌背景是黑色的，上面印着几个大字，‘宏达汽修中心’，其中那个‘宏’字已经没了宝盖头，由于风吹雨淋，白色的字变得灰乎乎的。
店面是敞开的，顶端露着一截卷帘，从外面可以对其中的景象一览无余。
店里空间不大，清一色的灰水泥装修，角落里躺着几辆破破烂烂的摩托车，地面上是一些维修工具，被一堆凌乱的电线环绕着。
靠中间的位置则摆着辆年久的大众，白色的，它的引擎盖被掀开，有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一脚踩在车头里，弯腰修剪其中的零件。
陆明舟把车停在门口，径直走入店里。他心情很好，步履轻快，食指转动着钥匙圈，发出沙拉拉的响声。
就差没哼小曲了。
听到动静，修车的男人扭头看了一眼，随即继续手上的动作，“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明舟嗯了一声，找到水壶和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两口吞下，然后在墙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那里放着一个电暖炉，他想烤烤火。
宋清辉瞥他一眼，“你衣服呢，穿这么少，真当这儿是你们南方啊。”
想到衣服的去向，陆明舟轻笑一声。
他对宋清辉说：“还有多余的衣服吗？确实有点冷。”
宋清辉腾不出手来，他朝左边点了点下巴，“在里屋，你自己找吧。”
陆明舟抬身去了里屋。那里和汽修间隔着一堵墙，没有门，只有个门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两个空间可以分别被称为宋清辉的居室和工作室。
居室比工作室小一点，略显简陋，透着阴冷。角落里有一张单人床，床尾立着洗脸架，对侧有一个简易灶台，衣柜和电视柜靠在一起位于正南侧，电视柜上面没有电视，而是放着一炉香和零星的贡品，香已经燃尽了，断了长长一截在香灰里。
柜前的墙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有张照片，黑白的，是个女人，笑的很和蔼。
陆明舟对着相片看了几秒，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衣服，而是朝外喊了一声，“还有香吗？”
宋清辉回他，“在柜子里，你找找。”
陆明舟蹲下身，打开柜子，看到一捆整齐的线香。
他拿出几根用打火机点燃，举着香对着照片鞠了三个躬，最后小心翼翼的将其插到香炉里。
陆明舟紧接着从衣柜里随手拿了件外衣套上，瞥见灶台上的锅里还有些炒饭，他在门洞处探出头来问他，“你午饭吃了吗？”
宋清辉看他一眼，“吃了。”
“那剩饭我帮你解决掉吧。”
话还没说完，他就把锅里的炒饭盛到碗里，去电暖炉边坐下狠扒了两口。
宋清辉一脸嫌弃，调侃道，“大鱼大肉都吃不饱你啊。”
“没顾得吃。”陆明舟稀里糊涂的回了一句。
车修的差不多了，摊开一看两手黑黝黝的，宋清辉用袖子扶了扶额上的灰，去门口对着水龙头搓了搓手，又抹了把脸。
他去里屋换了件衣服出来，陆明舟已经吃完了，碗里滴米未剩，他顺势收走碗，洗干净摆放整齐，最后才坐到暖炉前，对着红色的火光伸了伸手。
陆明舟从烟盒中抽出根烟来递给他，宋清辉接过，借着他的火叼在嘴里吸了一大口。
烟雾从鼻翼里缓缓冒出，宋清辉享受般的吐了口气，“好烟。”
“我给你带了的，在你车的后备箱。”陆明舟说。
宋清辉摸摸鼻子，移开眼睛苦涩一笑。
“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
“不如……”宋清辉想了片刻，“晚上我请你吃饭，我知道有家餐馆还不错。”
陆明舟摆摆手，对他说，“我晚上有安排了。”
宋清辉吸了口烟，点点头。
他返回里屋一趟，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厚厚一沓。
他把东西递到陆明舟面前，陆明舟眉头一皱，发觉事情不妙。
他抬头看宋清辉，“你这是干什么？”
“还你的钱，还差一半，我会争取…”
陆明舟二话不说打断了他，“拿回去，先把亲戚的钱还了，我的最后再给我。”
“反正早晚都是要还的。”
“那也不差这一会儿。”陆明舟凝视他，目光带着几分怒意。
陆明舟和宋清辉相识于十年前的一个夏天，那时陆阔回国准备带他去新加坡，临走之前带他回洛安祭祖，路上与一辆出租车相撞，车里坐着的就是宋清辉母子。
宋清辉的母亲身患重病，需要去大医院救治，陆阔本是不想耽误行程的，但陆明舟似乎为了与父亲作对，途中有意拖延，他最终说服陆阔把母子二人送去辰州，由他爷爷医治。
自那过后，乔薇珍的病情虽有所好转，但终究没能抵过她的心魔，苦撑了几年就离世了。
宋清辉为了母亲，没读完高中就辍学了，还欠下许多债务。
其中一个债主就是陆明舟。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这时店里走进一个女孩，她朝屋里的二人张望道：“老板，我的车修好了吗？”
“哎，修好了。”宋清辉赶忙起身。
女孩穿着紫色的羽绒服，长筒靴，皮肤白白的，看着很显小。
陆明舟定睛看她，觉得她的眉眼有些眼熟。
宋清辉走到一处，扛了一辆电瓶车到女孩面前。他俯身拍了拍电瓶，对她说：“你看一下，电瓶没坏，就是电池板短路了，没什么大问题。”
见女孩没吭声，他又说：“哦对了，我看前闸松了，我顺便紧了紧。”
程暖随意嗯了一声，她倒没怎么留意电瓶车，因为她突然发现，面前这个修车的老板还挺帅的，尤其是他嘴里叼着烟，轻而易举扛起电瓶车的样子。
他虽然穿着普通，没怎么打扮，但长得很周正，短短的头发竖在头顶，脸部线条很硬朗，浑身透着阳刚，和她在学校里看到的那些软绵绵的男生全然不一样。
一时看入了迷。
程暖低头啧了一声，来时怎么没留意。
烟顺着气流向外冒，扑了程暖一脸，宋清辉把烟背到身后去。
宋清辉低头问她：“小姐，电瓶车……你有哪里不满意吗？”
“哦，没有没有，”程暖回过神来，两颊微红，她软了声音问，“多少钱？”
“二百。”
程暖微微皱眉。
宋清辉以为她觉得价格不满意，他又说，“如果觉得贵了话，我可以稍微给你便……”
“二百够吗？”
程暖果断打断了他，够字说的很重，像是不可置信。
“啊？”宋清辉有些摸不着头脑。
程暖对宋清辉甜甜一笑，“我看你也挺辛苦的，我给你400吧。”
陆明舟狠狠咳嗽了两声，他很后悔，不该这个时候喝水的。
说着，程暖从包里掏出四张100块递给宋清辉，宋清辉对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抽出两张。
“你为什么不收？”
程暖有点失落，她感觉自己遭到了拒绝。
“修的时候没费什么劲，二百就够了。”宋清辉对她笑了笑。
他的声音可真好听，和他的长相十分契合，硬朗又柔和。
“好吧。”程暖对他努努嘴，把剩下的钱惺惺的揣回包里。
刹那间，程暖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眼看他要把那200装进兜里，她刷的一声夺回自己手里。
手一空，宋清辉愣了几秒，问她：“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暖对他耿直一笑，“老板，我突然想起来现金留着有用，刷卡可以吗？”
程暖已经把银行卡拿在了手里。
宋清辉戒备的看她一眼，说：“可是我这没有pos机。”
程暖等的就是这句话。“那太好啦！”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也这么说出来了。
“你说什么？”宋清辉很纳闷。
“啊没什么，我是说，那写个欠条吧。”程暖对他眨了眨眼，“我家就在附近，等下次回家的时候，我给你送钱来。”
说着，程暖从包里掏出纸和笔，把自己的名字、电话号码、家庭住址乃至身份证号都写了上去。
她把欠条塞进他手里，笑着说：“我不会骗你的，如果你不信，可以打我的号码。或者你每天打一通来催债，我每天都会接的，放心。”
程暖笑的一脸得逞，宋清辉不可思议的望着她，一时忘了拒绝。
“我会再来找你的。”
程暖扔下一句话，然后戴好头盔，骑着她的小电瓶离开了。
宋清辉对着那个紫色的身影眨了眨眼，深深吸了口烟。
像个紫色的小豆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