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过往
已是深夜,雪还是落个不停。
守夜的士兵有些挨不住这夜里风雪,再厚的棉服也止不住发抖。
“你这想法真是荒唐可笑。”沈南初沏了杯暖茶,递给了赫连故池。
“这你就不懂了吧。”赫连故池接过暖茶,缓缓饮入口中。
继而呼出一口热气:“只有两家联姻,晏帝才会放下心防,以为我们赫连家也站在皇帝这边,不再为难我们。”
“你确定不是更加提防?”
沈南初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伸手触碰滚烫的茶壶,让疼痛来得更加真切。
联姻?和谁联姻?
赫连家确有一女,是赫连故池的姐姐,京中出了名的才女,听闻身子娇弱,不曾踏出房门半步。
瞧着沈南初这般谨慎思索的模样,赫连故池连忙捂住嘴,脸憋得通红,眼睛里全是笑意。
“哈哈,给你紧张的,这都是玩笑话罢。”
沈南初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合着方才在地牢那般真诚的话都是为了打趣他?
真是无趣,不管是四年前的赫连故池还是如今的赫连故池,一样都惹人不快。
“假扮孤竹人,就是为了见我?”沈南初冷声道。
“那倒也不是,主要是躲避熟人追杀,一路行至关东,恰逢听到此地是沈将军坐镇,我便不请自来了。”赫连故池回答道。
“你怎知会是我?本将军未曾透露名字。”沈南初问。
“我不知道啊,天下姓沈的人多的是,我哪知道是你,只能说实在有缘。”赫连故池笑着说道。
这缘分不要也罢。
“本将军不想牵扯过多。”沈南初抿了一口茶,接着道:“你们赫连家如何都与我无关。”
赫连故池见沈南初态度坚决,失落地耷拉着脑袋,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又在装模作样罢了。沈南初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你不是小孩了。”
赫连故池不语。
夜里寒风瑟瑟,沈南初起身将帐帘拉紧,脱下厚重的大麾,解下抹额,如墨的发丝倾洒下来,垂至腰间。
赫连故池幅度不大地转了下头,悄悄地观察沈南初的动作。
不得不说,他的身材极好,体格健硕,身段修长,那脱下衣袍的举止漫不经心,令人心中一悸。
赫连故池莫名的心跳加快,脸也热了起来,心里痒痒的。
他向来就是喜欢长得好看,身材好的,如今一见到美男宽衣解带,心不自觉的砰砰直跳,有种想把人……
这么一想,赫连故池连忙摇摇头让自个清醒点,怎能对沈南初起了那种心思!
沈南初也不顾呆坐着的赫连故池,熄灭烛光,上榻休息。
“你,你怎么就要睡了!”赫连故池焦急地说道:“你难道就不好奇,梁王至今的下落吗?”
榻上的人听到梁王二字,不由地睁开双眼,饶有兴致地看向赫连故池。
“你知道梁王在哪。”沈南初单手撑起脑袋。
接着说道:“让我猜猜,应是你逃命途中,被梁王所救,后从他口中知晓身在关东的镇远将军沈南初可为你所用,可是这样?”
赫连故池脸色僵硬,没想到沈南初竟猜的这般准确,甚至不觉意外。
要说没调查过他肯定不信,可见此人心思缜密,不露声色。
对于沈南初的过往,赫连故池知之甚少。
只从梁王口中得知,他自小就在萧晏特训下的天机阁生存。
直到统领选拔之日,从百名武士,浴血奋战,唯一杀出重围的强者。
后又带兵屡战屡胜,扩充川夏领土。
晏帝钦封镇远侯,赐府邸,又兼天机阁统领,掌天机一阁,号镇远百军,无上光荣。
能从天机阁出来的人,还被晏帝重用,绝非等闲之辈,那可是人间炼狱,什么苦难在那都不值一提。
很难想象沈南初是如何一步一步站上如今的高位。
“你这般为晏帝卖命,他却留你在这受冻,何苦呢?”赫连故池叹息道:“倒不如跟了我享福。”
沈南初忍俊不禁,也不躺着了,坐起身来,笑着说道:“是跟你吃苦罢。你偷偷离家出走,进了玄甲军,在军营中不慎得罪了某位军爷,差点小命都保不住,何来让我享福一说?”
“你怎么什么都知晓!”赫连故池惊讶道:“你不仅调查过我,还找人跟踪我?”
沈南初不置可否,自江航莲花池亭一见,他就派人调查赫连故池,并命人暗中跟随他。
也是在四年前,北威将军赫连信生辰晏上。
左相李不成的爱子李名就在府上四处游走,路过赫连故池的院子。
看上了摆放在擂台中央的一杆长枪,环顾四周无人,伸手拿下就要带走。
碰巧撞见从寝宅出来的赫连故池,两人起了争执,在院子里打了起来,引来府中客人围观。
事发之后,赫连信在李不成旁边故作惊慌失措,长袖下却悄悄地往赫连故池竖起了大拇指。
李不成看着满身是伤的李名就心疼不已,很是气愤,非要让赫连信给个说法,让赫连故池下跪道歉。
李名就私闯宅院,无理在先,偷东西被撞见了还蛮横无理,先动手打了赫连故池,这才逼得人家出手还击。
让受害者赔罪还是头一次见,围观的群众啐道李名就的不是。
李不成哪能听得这些,不仅颜面尽失,还让年纪尚小的爱子承受流言蜚语。
也不顾众人如何说道,带着儿子就离开了将军府,两家恩怨自此结下。
李名就也成了人们口中的“蛮横公子哥”,处处都有非议他在北威将军府的事迹。
忍不了被众人唾弃鄙夷的他欲要寻死,好在及时发现留了一命。
李不成因此对赫连一家怀恨在心,在朝中处处与赫连信作对,私下找人盯紧赫连故池,伺机陷害。
两家的明争暗斗,当时身为天机阁统领的沈南初自然知晓,这是晏帝吩咐要时刻留意的人和事。
也就是在那之后,莲花池亭偶遇,两人交手谈心,天真率性的赫连故池让他又动了恻隐之心,便派人暗中一路相护。
至于赫连故池乔装成孤竹商人的事沈南初的确不知,其暗卫半路被他召回。
“你这么了解我,是有何企图?”赫连故池站起身,快速向沈南初靠近,俯身审视着榻上之人。
沈南初抬头相望,沉声道:“确定不是你对我有所图?”
说着还故意往赫连故池凑近,“我都没追究你带群人假冒商贩入关之事,这会反倒质问起本将军来了。”
越说越近,沈南初凑到赫连故池耳旁,小声道:“你就不怕,我让你有来无回?”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赫连故池心跳得更快了,双手紧握,眼神飘忽不定。
见他这样手足无措,沈南初也不再为难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沉默半响后说道: “晏帝没有我不行,他不会让我一直留在关东,过不了多久,就得召我回去。”
赫连故池缓了缓神,不解地问:“为何这般笃定?”
帐外呼啸声越来越大,帐中安静得只听见簌簌作响的风雪声。
还未等沈南初开口,赫连故池直接把人扑倒,躲过了黑暗中一记飞镖。
此刻两人紧紧挨着,相对无言,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沈南初不适地用手推开眼前的人。
反应过来的赫连故池迅速起身,乖乖地退到一边。
“你这也不是很安全啊,还有夜袭。”
沈南初盯着营帐上的飞镖若有所思。
伸手将它拔下,手指来回摩挲镖上的纹理,只见镖尖上的纹路上镀着一层厚厚的银漆。
刮掉这层银漆后,赫然出现一行小字“杏花镇有簪盒的线索”。
沈南初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好奇心驱使着赫连故池欲要一睹为快,被温热的大手捂住眉眼,“小心眼睛保不住。”
警告意味十足,沈南初迅速将飞镖扔进炭炉中,明火将镖上的字烧的面目全非。
“神神秘秘。”赫连故池对着炭炉翻了一记白眼,喃喃道:“看来跟着你很难没有性命之忧。”
“谁让你跟着了。”
掀开帐帘,果然不出所料,守卫的士兵纷纷昏倒在地,后脚跟上来的赫连故池一脸茫然,“这,怎么回事?”
“你带回来的好商队。”沈南初阴阳怪气道。
“你是说商队里有人混入其中,然后把他们都迷晕了。”赫连故池恍然大悟,“那刚才的飞镖就是那个人搞的鬼咯。”
要说这商队,本是他逃亡途中偶遇的一支队伍。
这商队的装束都很奇特,头围白巾,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
领头的说他们是从遥远的西南而来,此番是去京都洛城,购置当地有名的丝绸锦缎,特色龙井。
于是与领头的商量,让他混入其中,商队以孤竹后人的名义进关东城关,事成之后,带他们进京,用上好的锦缎作为酬谢。
却不曾想,这商队还真是卧虎藏龙。
看来有必要尽早回京,这次的线索万不能断,沈南初心道。
“明日清点一下你带的人,后天一早随我回京。”
“这么一说,你同意我跟着啦!”赫连故池眼冒金星,激动地抓住了沈南初的胳膊。
沈南初垂下眼睑,思绪翻滚。
他遇到梁王的时候也有过这般模样吗?
想着想着,他深邃的眼里透出一股寒意,周围的温度更低了。
赫连故池以为他不喜有人触碰,赶紧松了手,以咳嗽掩饰尴尬。
“你这样私自回京,关东怎么办,不怕晏帝发现,一怒之下,满门抄斩!”
沈南初回了魂,正色回道:“关东有驻军将领在,他们常年守护这里,肃慎部落已击退,如今有我没我,大差不差。”
他负手而立,胜券在握的样子,又接着道:“不出意外,晏帝的速召令很快就会传来。”
当真是诸葛孔明,神机妙算。
在回京的途中,沈南初收到来自晏帝的密函,让他火速回京。
马车内,沈南初不禁看向坐在他身侧的赫连故池,微微怔了怔。
这人敛去了前两日那副灰头土脸,转而恢复往日里的英姿。
神游片刻,沈南初从怀中掏出一枚刻有“沈”字的玉牌交给赫连故池,面无表情地说道:“你先前提议的玩笑话,可行。”
赫连故池接过玉牌,愣住了。
怎么突然改性了?这可是通行玉令,见令牌如见沈南初,可随意进出侯府,也是名副其实的沈家主人。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他真的当真了?!
若是这样,他岂不是把他阿姐给卖了?一股莫名寒意的危险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