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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历史学的“三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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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桂林以后,听师范学院的老师们谈到历史学的基本功问题。我觉得基本功是要学的,但这个提法不大全面,全面的提法还是要讲“三个基本”,即基本理论、基本知识和基本技能。就我所知道,现在讲的基本功,主要的是讲如何读书,如何查字典,如何找材料,不包括基本理论在内。我这个人很喜欢讲话,当大家对史料不大十分注意的时候,我曾经提醒过大家要注意史料。现在似乎大家又好象偏重史料,对理论不大注意了,因此,我又想提醒一下大家,理论还是要放在最重要的地位。

    一 关于基本理论问题

    所谓理论,就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没有这种理论去指导研究历史,是研究不好的。因此,学习马列主义理论,特别是学习毛泽东思想,在今天,是我们历史系的学生和老师最主要的一个任务。如果马列主义没有学好,毛泽东思想没有学好,那很有可能在历史研究中犯错误。

    对理论,现在我觉得应该提到很高很重要的地位。不仅这一点,就是在历史科学本身来讲,这个理论也非常重要。我们研究一个历史人物,就是替这个人物作总结;我们研究一个历史时代,就是替这个历史时代作总结;我们研究一个历史制度,就是替这个历史制度作总结;我们研究一个历史事件,就是替这个历史事件作总结。作总结不容易吧!我们搞了一年工作和教学,要总结一下我们的经验。一年的历史都很难总结,那么总结几千年的历史就更难了。我们现在能不能写出现代史来呀,解放以来的历史,能不能写出一本书来总结一下呢?我看很难写出来,我也写不出来。那么把五四运动以来的历史总结一下,要不要理论呢?也要理论吧!鸦片战争以来的历史,要总结吧!鸦片战争以前几千年的历史,也要总结吧!这些现代史、近代史、古代史,都要我们来作总结。整个的历史,要我们用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作为指导,重新加以研究。若没有理论怎么行呢?毛主席告诉我们,从孔夫子到孙中山,都要研究。我们打开“二十四史”,有许多历史人物,都要作总结。毛主席只是告诉我们,这些人要总结,要对他们进行研究,要给他们评价;也告诉我们如何研究,如何评价。但是,他没有把从孔夫子到孙中山间成千上万的人,每个人都作出总结来。我们也不能把每一个历史人物的总结都依靠毛主席去做,我们坐享其成,这是不可能的;这是历史学家自己的任务。对一个人要作出总结就很困难吧。大家在解放以来经过很多次运动,很多同志都曾经作过总结,对于一个人要作总结尚且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我们要对成千上万的人作总结,如果没有理论能行吗?很多重要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现在没有作出正确的说明,都需要我们学历史的人来进行研究,来作总结。没有理论,就不能开步走。马克思讲,学自然科学的人,可以用显微镜看微生物、看细菌,也可以用化学反应药来识别。学历史的人,用显微镜不行,用化学反应药也不行。你把“秦始皇”这三个字放到显微镜底下看,那也看不出他这个人究竟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所以,研究历史科学,还是必须学好理论。

    学理论不是那么简单,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很困难的。孔夫子的学生就觉得“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论语·公冶长》)文章可以学得到,讲性命的、讲天道的这些理论就不容易学到。理论的学习是比较困难的。

    现在忽视理论学习的有这么三种情况:第一种情况,就是觉得我只要掌握了丰富的资料,不学理论,也可以成为历史学家。这很危险,恐怕至多只能做资料工作,不能做历史学家。退一步说,就是收集资料也要理论的指导。什么资料是重要的,什么资料是次要的;什么资料是典型的,什么资料是非典型的;什么资料是真的,什么资料是假的,这也要理论的指导。所以不学会理论,连资料工作也做不好。学好了马克思主义,任何地方都可以找到资料,而且那些真有用的资料就会在你的眼睛里边凸出来;那些次要的资料就会回避了。研究历史,一定要学好理论,从收集资料、研究资料到写成文章、写成书,都要资料,都要理论。没有正确的理论,只是史料的堆砌,怎能成为历史学家?当然,只学理论,没有历史知识,没有资料,只放空炮,那也不行。我们马克思列宁主义者从来没有说过搞历史不要资料,我们是说要重视史实;要掌握大量资料;但是,我们说,更要重视理论。在理论的指导下分析研究资料,从而得出符合历史实际的结论来。

    第二种情况,就是有些同志学习马克思主义学到一定程度就再也学不进去了,觉得这个东西难学;但是也懂得一些。凡是讲阶级关系,骂地主一顿就行了,以为这就是站稳了立场;讲到民族关系,骂汉族一顿就行了,以为这就会不犯大汉族主义了;讲到国际关系,作一点自我检讨就行了,因为中国古代的某些统治者曾把军队越过了今天中国的疆界。这是把马克思主义简单化。我曾经讲过,我们的马克思主义没有学好。一直到前年我写那篇《对处理若干历史问题的初步意见》,又说过:我们很多同志连主要矛盾和基本矛盾都没有搞清楚,好像历史上任何时候的主要矛盾都是基本矛盾。但是,主要矛盾不完全是基本矛盾,有些时候是统治阶级内部的矛盾;有些时候,民族矛盾也会成为主要矛盾。主要矛盾可以是基本矛盾,也可以不是基本矛盾。对基本矛盾同主要矛盾,有些同志没有搞清楚。好像讲这一段历史,要不讲历史的主要矛盾是农民和地主的矛盾,就丧失了立场,认为必须如此讲;纵然情况不是如此,也要这样讲。这就是简单化。

    还有第三种情况,就是有些同志满足于自己现在所学到的一些理论,认为自己学得差不多,可以不必再学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找一点资料,那就可以成为最好的史学家了。这样的同志也是非常危险的。最近北京大学召开的一次党代表大会上,我有一个发言。我说,我看我们对马克思主义没有学好,包括共产党员在内,也没有学好,社会发展史都没有学好。如果有人要是说我这话讲得不对,我说我们可以举行一个测验,或者举行一个考试,出几个题来考一下:何谓奴隶制度?何谓封建制度?何谓资本主义社会?它必须要具备一些什么条件?没有这些条件它就不能称为奴隶社会,不能称为封建社会,不能称为资本主义社会。怎么样叫做“资本主义萌芽”?必须具备哪些条件才叫“萌芽”?只出一个题,请大家来答一下,我自己就不能及格。你们可能比我学得好一些,我看也很难得五分。的的确确,现在大学里面应该再好好地学习一下社会发展史。连社会发展的轮廓都没有搞清楚就去讲资本主义萌芽,参加资本主义萌芽的争论,我觉得是很危险的。这说明了我们的理论很差,并没有学好。

    我们没有学好,表现在哪些地方?表现的地方很多。我为了检查《中国史纲要》的编写,写了几条要求,大家说这个要求太严格。我说这个要求我自己也办不到;但是,严格一点好。我们现在最大的毛病是把历史弄得公式化、概念化、表面化、简单化、片面化、现代化。我们要反对公式化,反对概念化,反对表面化,反对简单化,反对片面化,反对现代化。不要公式化,要条理分明,脉络贯通,能够画出历史的轮廓,能够显示出历史发展的倾向;不要概念化,要把历史问题提高到理论的深度和原则的高度;不要表面化,要通过历史的现象,揭示出那些隐蔽在历史背后的本质,不能从本质上来谈本质,要从现象中发掘出本质来;不要简单化,不要繁琐,不要堆砌,要能扼要地把历史发展的过程和典章制度的具体内容写出来;不要片面化,要能分辨清楚主要、次要,有所侧重,既不片面的夸张,又要重点突出。还有现代化的问题,写历史剧的同志常常有这个问题。既不要现代化,又要为政治服务,这个行不行呢?是不是我们一为政治服务,就把历史上的古人古事都扯到现代来,我看没有这个必要。现在很多的历史剧,都有现代化的倾向,总是正面人物不像共产党员就像青年团员,甚至比共产党员、青年团员还要正确。因为共产党员、青年团员还要犯错误,而戏剧里面的正面人物是从来没有错误的。哪怕他是汉朝的也好,唐朝的也好,宋朝的也好,明朝的也好,都比现在的共产党员、青年团员正确;而且他的阶级意识,比现在的无产阶级还要鲜明。现在的戏剧,有些就是这样。这些同志的动机很好,应该肯定。他就想要通过这些戏剧来给观众一种阶级教育。但是,他忘记了一件事情,列宁讲过一句话,我们研究任何历史问题,都要把这个问题放在一定的历史范围以内。这是马克思主义最基本的要求。离开了历史主义,就不是马克思主义。写历史也好,讲历史也好,写文章也好,写书也好,教书也好,写戏也好,是不是要贯彻当前党和国家的重要政策的精神呢?当然要贯彻。但是历史首先是科学性,第二就是革命性。科学性和革命性能不能统一呢?有些同志说不能统一,如果要讲革命就不能讲科学;如果讲科学就不能讲革命。我看,这个说法不对。我认为完全可以统一,就看你怎么样去统一。有一个时期,有很多教师同志要把今天的政策贯彻到古代历史里去。我们党提出一个什么口号、什么号召,就把这个口号、这个号召塞到古代史里去;提出一种什么政策,也就把这种政策塞到古代史里面去。好像古代的人就提出过这个口号、这种政策,就实行过这个口号、这种政策。我觉得这种办法太现实主义了,这简直是强迫封建皇帝来接受共产党的政策!那是不可能的。有人说,评论历史人物要照毛主席讲的六条标准。你说那行不行?那样,历史上的人物都是坏蛋?没有一个好东西。他哪里能够拥护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呀?秦始皇、汉武帝都不拥护呀!至于讲到历史上的国际关系问题,都要求照万隆精神,这哪里行呀?万隆精神是今天提出来的。讲到少数民族,自古以来就是民族大家庭;那么共产党的民族政策,对于这些少数民族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在阶级社会是个民族牢狱,共产党来了才变成民族大家庭。

    理论没有学好,最主要的表现就是理论和实际、观点和材料不能统一。讲书的时候,先讲一堆史料,然后讲理论。或者先引几句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主席的话,做一个帽子,再拿一大堆史料来解释这些话,也不管这些话同材料能不能套得上,反正就是这样。还有人把理论变成历史学的标签,变成历史学的花边,变成资料的花边。马克思讲了一句最形象的话。他说,你要找一个雕刻家或画家的思想,一定要从颜色和大理石中间去找,不是从它的外面去找。一个画家为什么要用这个颜色去画画,这是他的思想。画家的思想就表现在这个颜色里面。你离开了颜色,离开了这张画,到哪里去找画家的思想呢?雕刻家雕出来这块大理石,他的思想就凝固在这块大理石里面;离开了大理石的雕刻,你去哪里找雕刻家的思想呢?为什么过去的雕刻家不雕刻劳动人民,现在的雕刻家要雕刻劳动人民?为什么过去的画家不画农民,现在的画家要画农民?这与雕刻家、画家的思想有关系。戏剧家的思想要在他的剧本里面去找。他为什么要写这个人,要写这些题材,而不写那些题材?又为什么把这个历史人物搬到舞台上,而不把另外的历史人物搬到舞台上?这就是他的思想。一个历史家,你为什么对这个人是这样的看法而不是那样的看法?对这件事是这样的看法而不是那样的看法?这就是你的思想。要在你叙述这件事、这个人的过程中间去理解你的思想。你的思想要摆在历史的叙述当中,而不要摆在叙述的外边。不要讲完了一大堆材料以后,再引用几句马克思的话;或者先引几句马克思、恩格斯、毛主席的话,然后再把自己的话、把材料摆出来。这样材料是材料,理论是理论,材料与观点分家,而不是材料和观点统一。要做到这一点,是非常困难的。这要有高度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修养。

    政策同理论要统一,并不是说要我们把今天的政策塞到古代历史里面去。我们共产党的政策是根据马克思列宁主义制定出来的,如果共产党的政策违背了马克思列宁主义,那就要犯错误。但是,它还要根据国家和民族的革命的现实、当时的条件、民族的特点等等具体的东西,同马克思列宁主义原则结合起来制定的。理论是带有普遍性的,政策是带有具体性的。理论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只要是社会主义国家,就应该信奉马克思列宁主义。但是同样的社会主义国家,政策可以不同。政策是有地点、时间的限制。在古代,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政策,一个王朝有一个王朝的政策。同一个王朝,前一个皇帝和后一个皇帝可以有不同的政策;同一个皇帝,他前一段和后一段也可以有不同的政策。比如说汉朝,在汉武帝以前的民族政策是“和亲”政策,就是同匈奴人“和亲”。到了汉武帝时候,变成了战争政策,同匈奴人打了一百年的仗。到汉元帝的时候,又回到了“和亲”政策,因此,我们恭维王昭君。王昭君出塞是在公元前33年。她作为一个和平使者到匈奴去,匈奴人最喜欢她。我前年到内蒙古,到处都见有王昭君的坟墓,每一个人都希望王昭君埋在自己的家乡。直到现在,内蒙古的人民还都很喜欢她。这说明了西汉的民族政策也是有时间性的。我们不能强迫前一个皇帝来接受后一个皇帝的政策,也不能强迫前一个王朝来接受后一个王朝的政策,更不能强迫一个奴隶社会的王朝来接受封建王朝的政策,也不能强迫一个封建王朝来接受共产党的政策。因此,我们不能把现在的政策塞到古代历史里面去。用这样的办法古为今用,用这样的办法让历史为政策服务,就帮了倒忙。我们要真正做到让历史科学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那就不是仅仅用某几个历史人物来服务,也不是用某几桩历史事件来服务,而是要从历史上总结劳动人民生产斗争的经验、阶级斗争的经验,或历史发展的规律性,用这样的经验和历史的规律性或历史的倾向性来为政治服务。例如,我们能够指出,历史一定要使整个世界走向社会主义社会,中国的历史证明了这件事,其他国家的历史也能证明这件事。我们就是这样通过历史研究,宣传资本主义灭亡的必然性,宣传社会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出现、成功、胜利的必然性。历史上好的经验我们就加以发展,坏的经验就引以为戒,不要重复。用这样的方法为政治服务,这才是真正的服务。现在有很多戏剧家写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我就有个不同的看法。卧薪尝胆可以为政治服务,我们现在要刻苦耐劳,建设社会主义。但是,不能因此就把越王勾践说成一个那样了不起的英雄。越王勾践是不是个英雄?越王勾践把吴国灭了,是不是为了一个新的原则而战?我看他是打起一个复仇的旗帜,并不是为着一个新的原则而战。何况他还曾带着他的王后,带着他的大臣,带着他整个的国家,奴颜婢膝地接受吴国的屈辱。这种帝王我们也要跟他学呀?越王勾践有些地方可以学,他的刻苦耐劳可以学。但不能因为他刻苦耐劳,他那个奴颜婢膝也变成好的了;当然也不能因为他奴颜婢膝去接受屈辱,他的刻苦耐劳都变成坏的。这个还是要分别来讲。我觉得不要把一个历史人物绝对化了,一好就全好,一坏就全坏。当然写戏一定要有正面人物,还要有个反面人物。那么就必须尽量地把正面人物写得好一些,也必须尽量地把反面人物说得丑一些,就是要典型化。戏剧上是允许艺术夸张的。但是,夸张也要有个限度,夸张到什么程度,就再不要向前进了,应当研究。

    二 关于基本知识问题

    基本知识包括掌握基本的资料。资料重要不重要?很重要。学历史如果不掌握资料,光有理论,那是不行的。唐朝的史学家刘知几讲过,历史家有三长:才、学、识。没有资料光有理论,从理论到理论,从抽象到抽象,从概念到概念,从结论到结论,那是讲空话。恩格斯讲,专靠几句空话是解决不了什么问题的,一定要掌握资料。我们要反对轻视资料。有一个时期,有这么一个提法:史料即史学。史料就等于历史,这是错的。研究历史要有史料,但是史料不等于历史。如同盖房子要有砖瓦,但是砖瓦不等于房子;做衣服要有布帛,但是布帛不等于衣服。把砖瓦变成房子,把布帛变成衣服,把史料变成历史,要经过加工制造的过程。我们找材料,只是历史研究的准备工作;但是,这是一个必要的准备工作。正像盖房子必须准备砖瓦,做衣服必须准备布帛。哪怕你是个最好的工程师,要是没有砖瓦,怎么盖起房子来呢?最好的裁缝,没有布帛,怎么做出衣服来呢?最好的历史家,没有资料,怎么能写出历史来呢?所以资料是重要的。但是必须声明:史料不等于历史。我们有一个时候反对把史料当作历史,有些同志反得过火了,连史料本身也反对了,这是错误的。史料不能反对。当时好像这样讲:谁要搞史料那就是资产阶级思想。把史料和资产阶级思想画一个等号,这太恭维资产阶级了。史料不是资产阶级的专利品,任何阶级研究历史都要有史料。封建社会史学家司马迁、司马光没有掌握史料,他就写不出《史记》、《资治通鉴》来。司马光不是写完了《资治通鉴》还剩下几大房子的史料吗?资产阶级史学家既掌握史料,无产阶级史学家更要掌握史料;而且真正忠实于历史资料的是无产阶级。资产阶级史学家歪曲历史,为了辩护他们的阶级统治,甚至于歪曲史料,捏造史料。如果说史料就等于资产阶级思想,那岂不是说,只有资产阶级研究历史才是有凭有据的,而无产阶级研究历史,反而是信口开河,随便乱讲?这个说法不好,必须改正。我们要有历史资料,但反对把史料当成历史。我们在史料的问题上,同资产阶级有没有区别?有区别。区别在什么地方?不是谁占有史料的问题,而是用什么观点,站在什么立场,用什么方法来研究史料的问题。资产阶级的史学家是站在资产阶级的立场,用唯心论的观点和形而上学的方法来对待史料。无产阶级的史学家是用无产阶级的观点和无产阶级的立场,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来对待史料。除此以外,在史料问题上,我们同资产阶级没有别的区别。他要这个史料,我们也要,甚至所用的史料是一样的。我们的古代史料,都是封建地主阶级留下来的,过去哪里有无产阶级的史料?因此,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史料,什么阶级留下来的史料,它是用什么阶级观点写的,这没有关系。大家都知道,马克思写《资本论》,用了一千五百多种资料,没有一种是马克思主义的,在他以前哪里有马克思主义呀?都是资产阶级的、封建的。但是,马克思就用封建的资料、资产阶级的资料,写出了《资本论》,建立了马克思主义。这证明了史料的阶级性没有危险。史学家自己的阶级立场不稳,才易发生危险。危险不在于史料本身的阶级性,而是在于史学家自己的阶级立场。资料掌握得越多越好。毛主席讲过,列宁也讲过,马克思也讲过。对一个人物的评论也好,对一个历史事件的评论也好,能够多掌握些资料,做出来的结论的准确性就大一些;少掌握资料,做出来的结论就比较有点危险性。从收集资料到掌握资料,不是一件事情;收集了资料不等于掌握了资料。首先要知道研究哪个问题,到哪里去找资料。因此我们现在年纪大些的同志,应该要给同学们引路,最好把研究某一些问题要用的参考书给他们开出一个书目来。他现在没有时间看,毕业以后可以去看。找到这些书以后,有哪些资料要抄下来,哪些可以不抄下来;哪些是重要的,哪些是不重要的;哪些是假的,哪些是别人加进去的,这又是问题。辨别了资料的真伪,辨别了资料的重要不重要以后,工作还没有完结,还要把资料写成历史,那你就必须要把整个的资料在你的头脑中间完全溶解,变成自己的,那才叫占有资料。否则你就没有占有,只是从书里抄到你的笔记本子上,资料移动了位置而已。占有了资料,你是不是就掌握了呢?没有掌握。可见从找资料,到占有资料,到掌握资料,是一个过程。学理论也是一样的。第一要记得,第二要懂得,第三要会用。记得不等于懂得,懂得不等于会用。马克思的话,毛主席的话,背得不一定都懂,懂得不一定都会运用。从学理论来讲,从记得到懂得,从懂得到会运用,这又是一个过程。我们现在讲史论结合,如果理论没有学好,资料又没有,那你拿什么东西同什么东西结合呢?不能拿一个零同另外一个零来结合,零加零还是等于零。所以首先要有史料,要有理论,然后才能谈到史料和理论的结合问题。

    历史学有理论的问题,有政策的问题。要懂得理论,也要懂得政策,然后才能谈政策和理论的关系问题。

    我们现在审查教材,第一是资料的审查。资料对了,就有进一步审查的基础;资料如果错了,那就一切都错了。你根据错误的资料得出的结论,必定是错误的结论。因此我说第一步是要严加审查资料。第二,资料对了,根据你的这些资料,能不能得出这个结论来,这是理论的审查。根据这个材料,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也可以得出另外的结论。到底你现在的这个结论对不对?要审查理论。第三,资料、理论都对了,但是你的这个说法现在暂时不说为佳。因为如果说了,可能引起民族之间的误解,引起国际之间的误解。这是政策的审查。第四,文字的审查。有的文章,写得很长,废话很多,我是反对的。我自己有时候也写长文章。但是我思想上总是不想把它写长。文章不是愈长愈好,书也不是越厚越好,而是要解决问题。所以,写文章也好,写书也好,自己多看几遍,看有没有废话。有就删掉,需要加进去的话就加上。

    三 关于基本技能问题

    基本技能,最重要的是会不会写文章。现在很多年轻的同学,文章写得很好;也有些同学,还没有学会写文章,或者写得不好。中国古代是文史不分,史学家就是文学家;现在的同学也要练习怎样写文章。基本技能还包括查字典、查辞典、看地图、制年表这些东西。我们北京大学的学生,一入学就给他们讲这个问题:你怎样到图书馆去借书,怎样查四角号码,怎样查年表,怎样查地图,等等。如果是学考古的,还要学会照相,学会绘图,学会测量。基本技能我们过去注意不够。学历史的人,还要学外国文。外国文懂得愈多愈好。当然时间有限,四五年纵然学不了太多,还是要学。恩格斯对学外国文是非常认真的。他为了研究一个东方的问题,学波斯文。他就是为了研究什么问题,而专门去学那种文字。现在外国史学家研究我国历史的很多,有些人歪曲我国的历史。因此,现在的历史科学有国内的战线,还有国际的战线。我们不懂得外国文,那就没有办法,而且懂少了都不行。我曾经参加过两次外国的汉学家会议,我到荷兰去过一次,到巴黎去过一次。有几百位外国教授,有的反对马克思主义。我们在那里就要和他们进行争论。因为他们的报告有德文的,有法文的,有英文的,又有意大利文的。我们晚上不能睡觉,要翻译。有的外文我也不懂,就去找外国的共产党员同志帮我们翻译。译好了,第二天才好回答他们。这还不行,在开会的时候,他离开讲稿,给你提出问题来。有一个人就提出这样的问题,说你们中国人就不懂写人物的传记,因为你要写传记的时候,你不会写蒋介石,不会写胡适之(胡适)。他是法国人。我等他讲完了(他临时提出来的,他的讲稿上没有),我说你是法国的一位宋史专家,我看你没有读过《宋史》。因为《宋史》上写了岳飞,也写了秦桧。我们写好人,也写坏人;怎么会放过蒋介石和胡适之呀!一定会写,请你放心。我说,要讲到传记的历史,中国数第一。你能讲出哪一个国家有中国这样完备的传记体裁?法国有没有?没有吧?他没有话说了。

    我上面讲的这三个问题,就是基本理论、基本知识、基本技能,这是最近我们党提出的几个要求。我们要根据这几条来检查自己的教学计划,是不是贯彻了这三个基本的要求,是不是给了同学们基本理论、基本知识、基本技能。也可以用这三条来检查一下自己的讲稿。当然,要求百分之百地贯彻也很困难。在世界上,百分之百的事是很少的,只是看贯彻了若干吧。总之,贯彻得愈多一些就愈好一些。这三个问题中间最重要的,还是基本理论。如果你没有基本理论,只掌握了一些资料,掌握了一些技能,那你还不是一个无产阶级的史学家。我们现在并不培养书呆子,我们要培养的是历史科学战线上的战士,为无产阶级事业而战斗,为社会主义社会而战斗!

    (1963年3月29日在广西师范学院所作报告《关于历史教学和研究的几个问题》第二部分,张传玺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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