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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往事已矣十一(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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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浑浑噩噩时,我做过很多梦。

    梦里似真似假,还有些似是而非,醒后大多都不记得了,唯有那梦挥散不去,惊醒后仍心有余悸,思绪难平。

    是的,我有过这样的念想。

    我曾万分后悔,为什么去而复返,怎么就喝了那碗汤,若是没有又当如何呢?

    梦里,给了我答案。

    那个梦很长,很长。

    那日阳光明媚,天气晴朗,我照常去了如嫔宫里看望她身孕如何,小家伙在肚子里闹腾的欢,小手小脚动来动去,一会儿左一拳,一会儿右一脚。

    我把手覆上如嫔的孕肚,小家伙懂事的安分许多,却又出其不意在手覆盖不到的地方伸出小拳头,“可真是个淘气的小人儿。”对上如嫔笑眯眯的眼睛,满是将为人父母的喜悦。

    “爱妃辛苦。”如嫔本就纤瘦,又只长孕肚,瞧着就让人心疼。

    “嫔妾心中喜悦,不觉辛苦。”她还是笑眯眯的模样,“只盼着皇上常来看看,便心满意足了。”

    “好,朕一定常来,等你生产之日,自会来此坐镇,莫要害怕,只管安心生产便是。”

    “嫔妾谢皇上体恤。”

    德海有些尖锐的通报声打断了这方温情,“皇上,出事了,您”

    身为总管太监,如此慌里慌张实在不像样子,但我又想若不是大事,德海必不会如此莽撞。

    我压着心头的不快问道:“发生了何事?”

    德海看看我,又看看如嫔,眼神扫过如嫔孕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缓缓神色才说道:“皇上,是江嫔娘娘宫里来人请,说是娘娘病了。”

    病了?

    我才刚走就病,莫不是争宠?

    不怪我如此想,实在是司空见惯,后宫女人惯爱这招,昨个头痛、今儿个心口痛,一次两次还图个新鲜劲儿,七次八次难免心生厌烦。

    况且温馨的氛围被打破,我多少心生不喜。

    再看如嫔神色不复方才,有孕之人最忌心绪不佳,思及此,“既是病了,便去请太医,朕又不会看病。”

    “皇上,是真病了。”

    德海眼睛本来就小,再眨几下都快看不见了,搞什么鬼!

    如嫔轻轻柔柔的开口,“江嫔妹妹入宫不久,年岁又小,既是病了,皇上便过去看看吧。”

    “嫔妾被小家伙折腾半日,该歇午觉了。”

    我心里一阵柔软,如嫔最是懂事体贴,又擅诗词书画,“嗯,也好,晚膳时朕再过来陪你。”

    “是真的病了?”我问德海。

    德海先是请罪后才回禀,“皇上,不是病,是被人下了药。”

    “奴才想着如嫔娘娘身怀有孕,怕是听不得这等事,便借口是病了,还请皇上恕罪。”

    他也是好心,何来怪罪,不仅无罪,思虑周全理当奖赏才是,但重点不在这里,“下药?什么药谁下的药?”

    “是是绝子药。”

    德海小心看我脸色,“是何人下药,尚在查证。”

    自我登基后,最见不得腌臜手段,不过是宠她了些,便有人心生不满,生了记恨之心,如此作为,我岂能容忍。

    “查,务必查实。”

    江嫔醒后得知再不能生养险些哭的晕过去,有音音在旁安抚,我亦承诺定会追查真凶,绝不姑息后方平复许多。

    德海动作很快,当日夜里便将人证、物证一一查实,脸色却更加难看,看得我直皱眉。

    “可是查到了?”

    “回皇上,查到了。”德海小心措辞,想了又想也想不出什么好说法,只好如实回禀,将是何人下药、下在何处,又是如何谋划、如何实施说的一清二楚。

    直到最后他才说,“皇上,幕后之人是贵妃娘娘。”

    我脑子嗡的一声,“不可能,定是查错了。”

    她才没这个脑子,此事安排的如此缜密,一听便不会是林琅能想的出来的,且若林琅有这种脑子,又岂会如此轻易便查到她身上去。

    不信,打死我都不信。

    林琅既没有这个脑子,也没有这种脏心眼。

    是以我怒气冲冲的到了钟粹宫,却在见到一身绛紫绣花里衣的林琅时,怒火不自觉的降下大半。

    “皇上来了。”林琅一脸开心,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样子,反而让我生了怀疑。

    宫里向来没有秘密,宫墙是厚,但处处透风,江嫔宫里发生的事怕是早就传遍了,怎的林琅全然不知似的。

    “皇上难得来一次,是把魂丢在哪个姐妹宫里了?魂不守舍的又是在想什么,臣妾不答应,人在这,心也得在啊,皇上~~”

    这情调的真不是时候。

    “朕问你,江嫔的事你可知晓?”

    林琅收敛笑容,她向来不喜提起旁的妃嫔,“不就是长些红疹子,又不是好不了。”

    “也是啊,江嫔妹妹平日最得意便是她那副容颜。”

    什么红疹子?我听得云里雾里,满宫都知道是绝子药,怎么到她这里成了红疹子。

    林琅又是怎么如此肯定只是红疹子呢?

    降下去的火气又升腾起来,比之方才只多不少,“德海,把你查到的好好给贵妃说说。”

    “不可能!什么绝子药,听都没听过。”

    林琅听了德海的话,面上有些慌乱,后知后觉才知我此行的目的,“皇上,连您也不相信臣妾么?我若是知道”

    “若是知道什么?说啊!”

    “我,我”

    证据确凿,林琅干脆承认下药一事,却绝口不认是绝子药,“江嫔自入宫后便得皇上独宠,臣妾心里害怕。”

    “也生了嫉恨之心。”

    “可这并非全是臣妾的过错,臣妾身为贵妃,自有训诫妃嫔之责,可江嫔仗着皇上的宠爱,嚣张跋扈,不把臣妾放在眼里,是她无礼在先。”

    脑瓜子嗡嗡的,似是有上万只春蝉此起彼伏叫个不停,“江嫔无礼,自有皇后教导。”

    “如此,便让你生了害人之心,朕当真是当真是宠错了人。”

    林琅颓然坐在地上,满脸不可置信,“皇上如此说,便是与臣妾离心了。”

    “臣妾是嫉恨江嫔,却不过是想伤她容颜,绝没有要她不能生育的心思,还请皇上明察。”

    “朕自会明察。”

    顺藤摸瓜,还查到凌玉身上。

    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为了以证宫规严明不可僭越,也为了给后宫众人一个警醒,亦为了给江嫔一个交待,我下旨剥去林琅贵妃服制,将其贬为贵人,罚俸一年,闭宫三月不得出。

    经此一事,江嫔心有余悸,反倒是冷淡平静许多,连带着对我也有了生分之意。

    宫里再没有人会把她视为对手,也不会有人害她了,一个不能生育的妃嫔,便是再得宠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不知多少人抱了此等想法,面上关切,背里看戏。

    而我有心弥补,对江嫔仍旧宠爱,却不再独宠。

    有时,宠也是害。

    三年又三年的选秀如常举行,宫里的女人也越来越多,三宫六院住的满满当当。

    女人一多,争宠的手段层出不穷,一个个想着如何讨我欢心,我自是有些享受其中的。

    嗯~坦白讲,十分享受。

    后宫妃嫔接二连三怀有身孕。

    德海笑呵呵的又来报喜,“皇上,皇上大喜啊,禧嫔娘娘生下十一皇子、令贵人生了八公主,母子/母女平安。”

    乾安宫宫人齐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好消息冲散多日的阴云密布,就在前不久小八、小九接连夭折,甚至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

    宫里有孕的不少,能健康成活的孩子却不多。

    直到这个消息传来,我才有几分笑颜,“好,好啊,宫里多日没有这样的喜事了,子嗣繁盛,皆是祖宗庇佑,赏,都有赏。”

    自然,也离不开我的辛勤耕耘。

    孩子多好啊,孩子越多,便越是繁荣之象,也不枉费父皇起的名字。

    这也是我唯一感谢父皇的地方,有个好名字再重要不过了。

    若是就到这里,我许是不会梦中惊醒,更不会冷汗岑岑。

    再后来,她/他们一个个都离我而去。

    音音去时甚至都不愿意见我最后一面,还说若我尚顾念半分夫妻之情,便准了明华与驸马和离,莫再要求她维护什么狗屁皇家颜面,活的像个傀儡一般

    我精挑细选才选定韩思章,是个品行端正的好儿郎,况且小夫妻一向恩爱,还有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怎会活的像个傀儡?

    那是我捧在手心的女儿,我岂会害她!

    贤妃骂我狗男人,为了分权制衡误她一生,又狠心把明月送去那么远的地方,当真是不顾念父女亲情,毫无慈父之心

    胡说,都是胡说,明月是我的心头肉,掌中宝,怎会不顾念?李长英是再好不过的少年将军,明月也是喜欢他的啊,不然我定然不会把女儿送过去,我已是身不由己的一生,万不会让我的儿女也如此。

    还有一向宠辱不惊的荣嫔,哭着说女儿走了,为什么这么多人生孩子都会平安,明玉却难产而亡

    难产,而亡?不会的,那个窝在我怀里的小丫头是那么惹人心疼,怎会走在我前面呢,我曾说过会护佑她一生的啊。

    还有明静

    秋猎时,明远所骑的马受了惊吓,一路狂奔,禁军纷纷追上去,却一路追到断崖,回禀说连人带马全都掉了下去,生死不明,山脚搜寻三天三夜,终于把人寻了回来,幸好有长于峭壁的树枝,可不幸的是明远摔断了腿,又延误医治,再站不起身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的明远是那样一个风雅俊朗的孩子,从此做个残废比要命还难以接受。

    记忆中的德妃性格温婉,极重规矩,那地上披头散发的是谁?

    “不许动,谁都不许动我的儿子。”宫婢纷纷停下不敢再有所动作,生怕刺激了她,德妃却直直的看向我,“皇上,为什么大人的事要报应到一个孩子身上,明远的腿断了、明毅在边境生死未卜、明彦才十七岁,他有什么错?虎毒尚且不食子,皇上若是要明彦的命,便连我的命也一起拿去吧

    这太荒谬了,我怎么可能要杀了明彦?

    明焕满脸鲜血的向我走来,说父皇不慈,今日种种皆是偏宠的结果

    “不,不是,父皇对你们是一样的疼爱,我绝不会像你皇阿爷、我父皇那般作出宠妾灭妻、偏宠不公的事。”

    我双眼蓄满泪水,夺眶而出,此番种种皆非我心中所愿。

    我急于解释,试图说明这都不是真的,全都不是,可那一张张面孔由远及近的都向我扑来,在我的瞳孔里不断放大又缩小,慌乱的不知该如何自处,直到明焕倒在面前

    “明焕,明焕!”

    “皇上,皇上,您可是又做噩梦了?”德海拿着锦帕为我擦拭,抚抚后背轻语安慰。

    惊醒后的余韵侵袭着我的心神,声声粗喘皆是因心绪难平,我红着眼眶问德海,“我的孩子们都还好么?明焕好么?”

    虽不明所以,德海还是很快给我回应,许是要我安心,“好,都好,太子殿下在东宫歇下了,皇上可是要传召?”

    那一刻,我有些慌乱,现实和虚幻来回交错。

    平复了很久很久,“不了,让他好好歇息吧。”

    那夜,我再无法入睡,梦里我没有喝下那碗汤,就像我曾想象过的那样,宫里的女人越来越多、一个接一个的生,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的女人说我不仁,我的孩子说我不慈,怎就成了不仁不慈之人?

    还是德海一句话点醒了我,“皇上,梦都是反的。”

    是啊,梦都是反的。

    好在,只是惊梦一场。

    我甚至有一刻生了感谢林琅之意,若非如此,岂不是落得如梦境一般下场,此生潦草收场。

    还是如今这般好,音音就在那里,尽管她心里不再有我,可我依然能时常见到她、贤妃、德妃、荣嫔明远依然是风雅俊朗的男子汉,他身康无疾,明毅早些年是中过毒,以后再不会了明彦吃的开心,脑袋在脖子上甚是牢固,还有明焕已是东宫太子幸好,一切都好。

    我争斗半生,得了帝位,在宫里住了一辈子,实是有些厌了、倦了,也想去行宫住上一段时日。

    我想在最后的时光里,离母后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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