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无人
约莫半刻后,沈遇星抱着一堆干柴回来,腰间还别着几根光秃秃的棍子和一些长着不知名叶子的树枝。
他草草把旧柴火堆处理了,升了新火,对璧音说:“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做饭。”
屋外角落里塞着两只猫妖,沈遇星好似根本看不见他们。
淡定地从他们面前走过来,又走过去。
璧音见此,想他没提要怎么处理这两只猫妖,自己便犯不着去问,只道是仙门有仙门的规矩,他也有他的做法,自己多问反而不好,于是安安静静在屋里等着。
沈遇星顶着火光架起锅,随手把鱼丢进锅里——不过是条草鱼,早些时候被陈劭去了鳞,他没花什么功夫,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
至于那兔肉,他想能弄熟就行,出门在外哪比得上在宗内舒心,更何况他的手艺他自己清楚,此刻保证不吃死人就已经是万幸了。
“我记得刚才人家送了一盘饼都被你吃光了。”璧音看着他垮着脸,知道他是饿极,便开口问他。
沈遇星:“没吃,骗你的。”
“你是早就看出来那饼被下了药吧?”
沈遇星点头。
“所以你后来看着我吃,也是故意的,你想看着我中毒。”璧音笃定。
沈遇星停下手中动作,幽幽问她:“我知道那饼里不是毒药,吃不死人,你那时知道么?”
“……”璧音愣住,道,“不知道。”
“所以——”沈遇星继续低头烧他的鱼,“不是我想毒死你,而是你故意喂我吃那东西,想毒死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怎么还倒打一耙?”
璧音:“……”
“再说了,是你找她要的饼,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现在怎么全怪在我头上了?我也太冤了吧。”
璧音道:“我没有。”
“你没有?”沈遇星轻哼一声,又拿出兔肉来烤,“你有,你非要我吃,想把我毒死呢,要不是我早有防备,现在早就是一具尸体了,哪能在这边给你做东西吃?”
璧音气道:“我不要吃你的东西。”
沈遇星将兔肉翻了一圈,令其烤得更均匀一点,然后从腰间树枝上捋下一把暗色小果子,洒在兔肉上,叹息:“我那时不是将饼收起来了么?我这人啊,最是心地善良,怎么会真让你吃那有毒的东西。”
璧音:“……”
沈遇星看向她:“后来我没阻止你,是见你胸有成竹,知你有法子避过去,才没多说,嗯——你呢?你给我吃也是因为猜到我有法子避过去?”
璧音:“……”
那倒是没有。
她那时发觉饼里被下了药,想到沈遇星故意撺掇她上楼要饼吃,一时生气,没来得及多想,拿到饼就送到他面前了,反正她自己有避毒珠,怎么吃都吃不死,哪里有那心思管他有没有事。
沈遇星见她不说话,立刻佯作生气的模样,道:“哦!你是真打算把我毒死!亏我还在心里惦记你!”
璧音:“……”
惦记她还撺掇她上楼要饼吃?
沈遇星问:“要是那饼里的是剧毒,我真被毒死了怎么办?”
璧音沉默。
沈遇星以为她是想到自己死了,终于心怀愧疚。
不想她只是低了低头,皱着眉反问:“那你会死吗?”
沈遇星:“……”
他露出一个十分僵硬的微笑,回她,“不会。”
璧音放心点头,然后道:“你若死了,我一定会为你收尸的。”
沈遇星仍然维持这个僵硬的微笑,道:“谢谢啊。”
璧音:“不必,分内之事而已。”
沈遇星:“……”
他真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竟没想到纯良无辜和冷漠无情竟然能够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璧音继续看着他,长久的沉默之后,忽然开口喊道:“沈遇星。”
“嗯。”沈遇星低头专心烤兔肉,听见她叫他,愣了一下忽然回过神,神色甚是高兴,“做什么?你也饿了?”
璧音紧紧盯着他不吭声。
心里别扭了一阵,最后还是摇头,接着打开自己的袋子开始从里面掏东西。
沈遇星见此,不由得深叹一口气,打断她:“别吃你爹给你做的饼了,吃我这个。”
他将兔肉递出去,但璧音未接。
“我不会毒你的。”沈遇星保证。
璧音还是一动未动。
“你又被定住了?”沈遇星忽然警惕,扫视四周。
“没。”璧音终于动了,她将沈遇星递给她的兔肉还回去,然后掏出自己的饼,嘎嘣咬了一口,说,“你自己吃吧,我吃我爹给我准备的就够了。”
“……”
沈遇星欲言又止,憋了半天,还是将煮好的鱼汤端到璧音面前,“那你喝点汤。”
那汤飘着热气,鱼肉鲜嫩,看起来味道不错。
璧音未再拒绝他,接过鱼汤小尝了一口,然后又一动不动。
“味道如何?”
她似乎不善夸奖,沉默半刻后,将汤还给沈遇星:“你尝尝看。”
沈遇星看见璧音那副“你果然要暗杀我的”表情,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好。
味道不会比她的饼还差吧?
他知道自己手艺不行,但煮个鱼汤这么简单的事他到底还是能做成的。
即便煮出来的汤味道大概算不上鲜美,可若是粗略一尝,应该还算是滋有味,勉强能入肚。
与她那砖头块一般的饼相比,可算得上是佳肴了。
想罢,他端起鱼汤浅尝一口,不想没等汤水入喉,只是在嘴里过了一遍,便感觉一股腥味直冲脑门,下一刻实在忍不住猛喷而出。
“呸呸!鱼腥味的水!”
甚至不是“鱼味的水”,一口汤里五分浑浊十分腥气,他的手艺竟然已经差到这个地步了!
不!一定是陈劭的原因!是他晕过去之前没将鱼肉处理好!
沈遇星捂着嘴,满面痛苦。
“要不——”璧音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还是吃我饼吧。”
沈遇星抬手摇摇表示拒绝。
他不信这个邪,端起剩下的汤送到嘴边。
“咦——”璧音惊恐出声,“你还要喝啊?”
沈遇星:“……”
他最终还是没这个勇气,纠结一阵后乖乖将汤放下,转过头对着那还没来得及尝的兔肉暗自神伤。
许久,闷声道:“要不这个也别吃了。”
“那我吃什么?”璧音被他这触了霉头的模样逗得发笑,自他身边蹲下,问,“不让我吃我爹给我做的饼,你做的东西也不能吃,那我吃什么?”
这话听着好像是她爹做的是天下第一美味,而他做的就是入不了口的毒物一样。
明明都是一个水平,凭什么那砖头饼就能得她的青睐,自己的偏偏不行。
沈遇星不说话。
不行,明儿非得带她去尝尝什么叫做天下至味不可。
“你身上有钱吗?”他问。
璧音:“没有,问这做什么?”
沈遇星想说等明日进城,带她去天下第一楼过过嘴瘾,再去四方街尝鲜,只是这次出门他身上的钱没带多少,勉强够四个人花,若是想试试更多的东西,恐怕需要有人再兜衬一下。
却没想到她身上竟也没钱。
他不信:“那你刚才还跟那三娘子说要花钱买她的饼?”
璧音面不改色:“说说客套话而已,她都没当真,你怎么还当真了?”
“……”
沈遇星闻言呛咳,缓了一阵后,一扫刚才的郁闷,不住笑出声。
璧音看着他,有些不解,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沈遇星慢慢收住笑,嘴角还留有一点弧度,“我笑我自己笨,这都想不到。”
璧音想他说得对,他还没自己聪明呢,这竟然都想不到。
但她没直接说出口,而是道:“没有人能将万事都想周全,偶尔想不到也正常。”
沈遇星刚刚收回的笑容再次显露,璧音面无表情看着他,又补充一句:“也没人能一直咧着嘴角笑嘻嘻,脸皮子厚的除外。”
沈遇星的笑容倏地就僵住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他似乎备受打击,“我活得开心自然就笑得多,尤其是见了姑娘心中欢喜,恨不得时时笑颜相待。”
话说得可真是好听。
璧音扭过头去不看他,面前柴火被烧得噼啪作响,火星子时不时飞溅而出,她不说话,沈遇星便也没出声,只是拿着棍子去拨弄地上忽明忽灭的星子,直到彻底湮灭才收手。
两人静坐,相对无言。
许久,璧音忽然问:“你的手为什么那么冷?白天在阵法里面漫天飞雪也是因你而起,你难道是有什么寒疾?”
沈遇星闻言一僵,脸色隐隐沉下来。
“你想知道原因?”他问。
璧音有些犹豫:“我能知道吗?”
沈遇星想了想,道:“能。”
他看着璧音,深深叹出一口气:“其实——”
璧音屏住呼吸,想着他要是说出什么悲惨的身世,自己要安慰着他一些,于是一边竖起耳朵听他的话,一边在心底打腹稿准备适时开口说两句软话。
然而,沈遇星耷拉着眼皮,慢悠悠开口,道:“其实我是冰块成精,一到春天就会开始融化,今日遇见姑娘你如遇春风,虽两手冰冷,实则心似火烧,再等等就该化完了。”
璧音:“……”
一股凉风从背后刮过,沈遇星看着璧音欲说无言的神情,装不下去哈哈大笑:“我骗你的!各人体质不同,我天生体寒,不是什么大病,你放心,死不了的。”
璧音:“……”
看来这人身子没什么病,脑子却有大问题,得空是该好好治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