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学同学
第16章 小学同学
童年的记忆,有的时候虽然少,但是真的很深刻。记忆这东西真的很奇妙,想记得往往会忘记,不想记得却想忘也忘不掉。吃的好吃的,只能记得酸甜苦辣,但是让你说出来想出来当时的感觉却和难。爱过的恨过得都是当时的情景,再见面物是人非却没了当初的深刻。小学同学并不多,数起来不超过二十人。现在活着的只有十之二三,大多务农,能当上小学老师就属上等。大多已先后故去,没有活过天命。生活给予我们每个人完全不一样的生活,给了我们不同的人生体验。或幸福,或快乐,或生存,或故去。
(1)红霞
红霞家和我家是一趟房,隔了十几户人家。虽然从小就认识,但是在一起玩的时候很少。红霞是一个很文弱的女孩,话语不多,小学五年里总共我们也没有说过几句话。我跟她接触最多的她来我们医院治病。我工作的第几个年头我忘了,有一天我在医院院里路上走,突然坐在路边的一个女生微弱断断续续的喊我大舅,我认出来了是红霞。她坐在路边的石头道牙子上,看见我想站却没有站了起来,坐那儿连续的咳嗽,不停的喘气,瘦弱无力的样子。
抬抬头看着我,断断续续的说:“大舅,你救救我吧。”我们同学五年上学学在一起,我们俩从来没有排过辈分,她也没有管我叫过什么,我俩也没怎么说过话,突然管我叫大舅我懵了一下,后来想明白了,论着的确她应该管我叫大舅,她爸爸的辈分比我爸爸的辈分低。
我走过去说:“红霞你怎么了?”她说:“大舅,我有病了,你给我找人看看吧。”又是同学,又是一个屯子里的乡亲,论着还有一点儿亲属,我竭尽全力的在医院里找了一位最好的医生主任给她看病,最后确诊为空洞型肺结核。她的丈夫一直站在她身边,是一个很老实的人,不说话,见着我也是很木讷。我知道在农村这样的家庭很普遍,男主人老实厚道,内向木讷,但是有一把子力气,能干活养家,对媳妇儿好。虽然不善言语,但是这样的人就像鲁迅小说里的闰土,有很好的品德。我给他安排了住院以后,因为她是初次得了肺结核,治疗起来效果很好,住了不到两周吧,咳嗽也减轻了。刚来的时候,据她说她在家还咳血了。现在咳血已经止住了,肺结核的空洞也慢慢的闭合了,用临床的话来说,她已经治愈了。但我知道这种治愈对于慢性病结核病来说,只是说临床治愈,不是彻底治愈。因为结核病是一种慢性病,恢复起来非常漫长,要坚持长期用药,出院以后用药大约还要在一年左右。而且结核病的特点是极易复发,全世界治疗结核的药品也不过二十几种。我说的是基本药物。当然了派生出来的药品很多,像什么中药马氏肺宝,还有一些其他的如利夫喷丁,实际上它就是利福平的升级版。基本药物就那么几种:利福平、乙胺丁醇、吡嗪酰胺、链霉素等。
结核病在中国来说,就是过去的痨病传染性极强,也是一种与生活水平相关的穷病。随着人们的生活水平的提高,这种病越来越少。目前全世界只有在发展中国家流行。像美国、日本这些发达国家,患有结核病的人就非常非常少了。全日本也只有二十几个人患有结核病。在我们中国解放以后,结核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近些年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结核病的发病率逐年下降。比如北京通县结核病研究所已经改为北京胸科医院;上海的结核病院,现在也改成了上海肺科且只保留了两个结核病房,其余大部分病房都治疗其他肺部疾病。国内目前结核病发病高的地方局限于黑龙江、内蒙、西藏这些边境省份,也就是经济发展比较落后的地方。目前存在的建国以后国家投资兴建的大型结核医院只有黑龙江结核病院和辽宁的千山结核病院。目前黑龙江省结核病院开放结核病床位超过一千张,已经成为全亚洲最大的结核病院。
红霞在这治疗半个月以后的病情得到了控制,然后就回家去休养。出院时医生一再嘱咐回去不要劳累,要增加营养。早期治疗结核病的主要方法就是以增加营养为主,多晒太阳休养等。现在有了药物能杀灭结核杆菌,但仍然忌讳的就是劳累和营养缺乏。在医院的时候经常看到患结核病的瘦弱的女孩,大多瘦高瘦高的,我们管它叫豆芽菜体型,也是大家公认的结核病体型。历史上得结核病的几个名人,大家都知道:林黛玉、肖红,都是瘦弱的漂亮女人。红霞也一样,瘦高瘦高的。
她是一个不服输,对生活很要强的人,有两个儿子。当年她的两个儿子还在上小学,没有成年,所以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以后,觉得身体彻底的恢复了,秋天的时候跟着丈夫参加了家里的秋收。虽然没有断药,由于身体没有彻底的恢复,加上劳累,营养没有跟上,过了啊,不到一年吧,红霞又来到了我们医院。我们管这叫二进宫。
二进宫指的就是结核病的第二次治疗,也就是复治。第一次治疗是初治,第二次复治。复治的难度最主要的问题在于结核病这二十几种药它有耐药性。。第一次结核病的方案的用药,我们叫一线药。再次治疗就是复治的时候,结核菌对一线药物就产生了耐药。所以复治往往效果没有第一次好,药物的选择也受了很大的局限。红霞第二次在我们医院治疗了一个月,花了很多的钱。那时候还没有新农合,很多钱都由她自己家里支付。后来家里无力承担了,她只好回去了。第二次治疗,没有第一次效果好,回去以后我们俩就断了消息。
等到我再回老家的时候,偶然问起红霞的近况,他们告诉我说她已经因病去世了。听到红霞病逝的消息,我的内心还是很酸楚。生活给予每个人的真是不一样。如果没有得这种结核病的话,她可能也像我其他的同学一样,在家务农,相夫教子,生活也会过得很好。现在有时候开车回去,还会路过她居住的那个村庄。我还会想起我有一个女同学在这个村庄住过,恍惚中会看到她像当年一样,坐在路边喊我大舅。
(2)明臣和跃中
明臣从小就淘气。小学时先是犯生活错误,用铁勾子从杖子空偷邻家园子黄瓜被发现,后又被发现对着村里的井口小便。后是犯政治错误,给课本第二页上伟大领袖毛主席画眼镜,被同桌举报,在全校大会上受批判。他只念到了小学三年级就辍学,整日在村中游荡。18岁那年,在山中小路,偶见一老者卖麻花,又赶上兜里没钱,伸手抢之,走时搜走了老头的3块2毛钱。老头报案,一查,此人还偷过邻家的黑狗。此时正在严打,被判三年徒刑劳动改造。前年回乡,见他,早已出狱,娶一小姐,体瘦如麻杆儿,回村种两晌地谋生。
据说其出狱后,在鹤岗到矿井下刨煤,干着最出力的活,挣一些钱。当时鹤岗的歌厅听很兴盛,有很多小姐在里头从事着半明半暗的这种生意。他跟一个小姐处的很好。后来煤矿不景气,歌厅衰落。他把小姐领回村子跟他结了婚。那年春节我回屯子的时候,他跟他这个媳妇从鹤岗刚回屯子来住。那个年代流行跳的士高。我和几个小伙伴拎着录音机到他家跳过。名臣的媳妇儿很漂亮。之前我已经听说他媳妇当过小姐,见面并不觉得他媳妇儿与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
跃中与明臣不一样的是我俩一起读到小学五年级。我上高中的时候,听说他和明臣一起进去了。八几年他俩正好赶上严打,全都辍学在家,在农村叫半大小子。既不能参加生产队劳动当一个整劳力,在家里也没有什么正经营生,兜里又没有钱。所以他俩就整天的四处游荡。他有一天在去薄家屯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卖麻花的老头儿。当时做小买卖的很少。麻花也没有多少,也就二十来根儿,用筐挎着走村串户卖。他俩看到了麻花儿以后就想买,但是兜里没有钱。到薄家屯那条道上两边都是树。俩人一看前后无人,就动了歪脑筋,把这老头儿给抢了。老头儿报案之后,根据这个老头描述的情况,三村五里一对照,卖麻花老头儿就认出了他俩。派出所把他俩抓起来,接着再审问还有什么事情,他俩就供述跃中她妈有病的时候,不知谁给出的偏方,说是吃黑狗肉能治这种病,两人因此偷了屯子里的一条黑狗,勒死了给他妈当药炖吃了。因为是两个人一起作案,公安局给定为团伙,判了他俩三年的监狱。明臣监狱出来就去了鹤岗煤矿。跃中出狱回到屯子里,也抬不起头。后来娶了一个老刘家的姑娘。家里也没有几亩地,也没有什么积蓄,婚后欠了很多的饥荒。饥荒还不上被吃了大片肉。农村所说的吃大片肉,就是你欠的人家债太多了,还不起,就通知所有债主来你家,相中啥你就拿啥,总之我钱还不上,拿走的东西就等于还帐了,与企业破产相似。
很多年没有他俩的消息,跃中据说还在屯子里,我回去几次都没有碰到他。明臣的最近的消息来自抖音上。他几年前就搬离了屯子,到山河屯去居住了。抖音上明臣精神抖擞,兴趣盎然,完全不像个快六十岁的人,比以前胖了许多。抖音上的明臣舞着龙头,在整个秧歌队里十分的突出。据说他姑娘生意做得很好,供养着他这个老爸。
人生莫测。想不到当年穷困的明臣老年过上了别人羡慕的生活:健康、快乐、衣食无忧。
(3)才子
同学小名叫才子,大名中文。他的母亲和父亲是纯纯的山东人,有时候说话稍微快一点,我就听不太懂。我在周家屯儿上小学四年级,天下着小雨。才子的母亲在路上见到我说:“小碟打。给喔嗲嗨子清个嗲。”我听了半天也没有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又不好意思问。估计问我也问不明白。但我还是假装听懂点点头。从榆树川到周家屯共五里路,我边走边想。才子的母亲说的什么意思呢?我想了一路,快到学校的时候我突然头脑开窍,她是要我给才子请个假。翻译过来就是:小杰子,你给我家才子请个假。她管我叫小杰子。
山东人跟东北人生活习惯还是一定的区别的。屯子里有一些他家的故事。比如他家的茅楼,就是厕所。里面挂有一个小筐儿,筐儿里是劈开一半儿一半儿酱干帮。那个年代还没有人能用起手纸。我们平时上厕所大便,都用木棍。上茅楼前,选手指粗的一截木棍儿。而他家那做的就比我们本地人很规范。屯里人普遍认为这是小题大做,就笑话他家说,一个拉屎的事儿还做得这么认真。
本地人换常儿呢下雨天都呆在家里,大多数都睡觉,或者干别的零活。很少有两口子炕上没事唠嗑。他家则不然。有一回几个同学去找才子,进屋看着他爹和他娘俩人儿在炕头上脚丫子挨脚丫子唠嗑儿。这可不得了,在那个相对封建的山村,这个事情马上传遍了。同学嬉笑打闹,以此为乐。
才子属于那种老实、内向、不善言语的那种类型。我俩在一起作为同学,少年时候打打闹闹,我总是占他的便宜。我有时候总会用一点儿小伎俩恶搞他,他每次都气的说不出话来,但是过几天他就像忘了一样,又跟以前一样。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中文坐前桌。上课的时候,他都很认真的听讲,但是他成绩不好。在班里我大多时候并不认真听讲,但我的成绩很好。所以有时候我搞一些小动作,老师看到了也不批评我。有一次考试下课交卷,但是我只用了二十分钟就把卷子答完了。答完以后闲来无事,我就趴在那桌子上。才子回头告诉老师说,我趴桌子睡觉了。老师说他可能是累了,你不用管。这是老师给我的特殊待遇,其他的同学别说在桌子上睡觉,坐姿不正规,稍微思想溜号老师都会批评。我闲来无事写了一个纸条,上面写了三个字:大王八,蘸口水贴在他的后背上。在往后背贴的时候,才子已经感觉到了,我在他后背贴了什么。他就回头看我,扭着身子,他的后背就对着旁边的同学,同学做鬼脸儿笑他。于是他就站起来报告老师,说我给他贴纸条。在他往起一站的时间,我已经把纸条拿下来,放到了书桌堂里。老师走过去说贴的纸条在哪里?才子说在他的后背上。老师说没有啊。才子对老师说,我知道他贴了。老师说没有,就是没有。才子憋了一口气,几天见着我不和我说话。
才子总认为我的智商比他强,农村叫我比他奸。他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九几年的时候,我的生活也不好。除了上班还想再挣点别的钱养老婆孩子。就回屯子里花了一千块钱买了常成家的一个水库,在里面放了一些鱼苗来养。秋天的时候雨水很大,老爸给水库开了一个口子排水,鱼跑了一部分。才子从地里回家从那路过发现水库下面的水沟里有鱼,就抓了两条回去了。后来他知道这个水库是我买的,这两条鱼可能是我水库跑出来的,他非常不好意思,晚上就把这两条鱼送回来。老爸不才子放下鱼就走了。这件事后我几次回屯子都没有看见他,估计是他躲着我。这两条鱼我没在意,但他放在了心上。有一年夏天我开车从屯子南头儿回来的时候,看到他穿着雨衣放牛。他看到车,可能认出是我的车,故意把头扭了过去。也许是他觉得我混得比他好,也许是过去的事情他还记挂。
才子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二十岁结了婚又离婚了,欠了很多的债。二儿子在外打工。母亲说,前段时间看到才子了,五十岁的人已经像六十岁了。
现在我们都六十岁了。去年我在屯子里道上很远处看到他,他又要转身回家的时候,我喊住了他。当我上去揽住他的肩膀,嘴里说:“怎么?又想跑?”他挣巴了一下,低声说:“哪有。”
再见面时就一次比一次随意,他不再躲我。他指着不远处那一趟明亮亮的房子告诉我有时间去家里坐坐。我很惊讶,我和老婆没事在村里闲逛时,夸的那趟房子竟然是才子的。那趟房子红砖砌筑,外墙贴瓷砖,灰色的鱼鳞铁瓦,面积有近二百平,旁边还有装农机的车库,有三间房大的仓房。当时老婆说这是谁家呀,这么气派!
才子生活好了,超过了我这个城里人。生活会使人自卑,也会为人赢得自尊。才子养牛,种地,开荒。在退耕还林之前,两口子没日没夜的开荒,改旱田为水田。退耕还林政策出来后,由于是水田得以保留。每年向林场交一定的费用。二十多晌稻田地,在五常这个以大米为特产的地方,年纯收入也得在二十万以上。
才子变了,和我有了当年一样感觉的话题。也许是收入增加了他的底气,也许是我揽他肩膀的感动,总之我们回到了从前。
少年的恶作剧不代表成年的品行,曾经在意的也会随着时光淡淡散去。
(4) 喜贵、金仓和志忠
喜贵、金仓和志忠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光腚的发小。我们四个在一九六四年的秋天,先后来到了这个世界。在榆树川小屯儿的第四生产队,噼里啪啦的就掉下来我们四个小子。
从小到大经常在一起玩儿,离我最近的就是喜贵。喜贵天生聪慧,是我们四个里最聪明的。夏天一起玩的时候,主要的游戏就是抓蝈蝈。抓完的蝈蝈需要放到笼子里。小屯儿里,喜贵扎的蝈蝈笼是最好的。我天生愚笨,尤其是手脚。扎蝈蝈笼,我费了很大的劲,用了很长的时间,扎出来的都是七扭八歪。喜贵扎蝈蝈笼的时候,你看他不慌不忙,慢慢悠悠,不长的时间,一个漂亮的立体三角蝈蝈笼就扎出来了。喜贵把扎好的蝈蝈笼挂到他家院子里的果树上,放进抓到的铁头和大绿豆。在正午的阳光里,铁头和大绿豆叫的非常响亮,半个屯子都能听到。我站在院子里,羡慕地看着喜贵的蝈蝈和蝈蝈笼。喜贵跟我说:“喜欢我送给你两个蝈蝈笼。”我十分高兴,迫不及待的把我的蝈蝈从歪歪扭扭的笼子里转移到他送我的笼子里,乐颠颠的把他送我的蝈蝈笼挂进了我家院子里的果树上。
高兴了一天。第二天的早上,等我出来再看我笼子里的两个蝈蝈的时候,发现他们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了一点儿声息。我气愤的隔着杖子喊:“喜贵,滚出来!”喜贵慌慌的从屋里跑出来,问我:“咋的了?”我对他说:“你是一个坏蛋,一个坏人,你缺八辈的德。”
他说:“你凭什么骂我?”我说:“你过来看看我的蝈蝈。”他从大门跑进了我家的院子,看到我笼子里的两个死蝈蝈,一脸的茫然。他喃喃的说:“怎么死了呢,怎么死了呢?”我说:“你是故意的,把你的破蝈蝈笼给我,就是想坏我。”喜贵无法争辩,最后说:“那我再给你几个赔你。”我说:“不要你那破蝈蝈笼了,再也不要了。”
过了很久才发现,原来我家院子里给果树喷农药,农药随风飘过来,我的两个蝈蝈不幸中毒身亡了。喜贵平白无故替农药背了黑锅。
喜贵不仅手巧,而且十分的精明。七几年的时候,我们在上小学,经常下乡支农。学校也布置一些课外的劳动。每次劳动他都能想出一些鬼点子。比如:薅谷子。大家在早晨七八点钟,地里还有很多露水的情况下,蹲在谷子地里把垄上的草一点一点的薅掉,留下的是谷子苗。每次我都落在最后,认认真真的生怕落下一颗稗草。喜贵总是薅得很快。好多次,他都是先到了地头儿再回来帮我。有次我偷偷的问他,我说你怎么薅的这么快?他说,别说话,看我呀。他把垄上的谷子苗周围的草薅掉后,他就直接往前挪。虽然这谷子苗中间还会夹杂着一些稗草,如果不注意,根本就看不出来。而我认认真真的把这个谷子垄上认真地分辨着谁是谷子啊谁是稗草啊,然后再把稗草拔下去费了很多的时间。虽然他的做法有些投机取巧,但是也反映出他很精明。
他的精明在他成年以后发挥的更好了。他是第一个在屯子里开小超市的。老婆在超市里售卖这些商品,他呢开了间豆腐房,农闲的时候卖豆腐。一年下来超市、豆腐房、再加田里的收入,成了小屯里的富裕户。我们四个里头只有他有两个孩子,而且是两个儿子。十几年前那时候钱还不像现在这样的好赚。那时候你要是万元户,就是村里的首富。他的大儿子、二儿子相继结婚,每个孩子结婚,他都给盖了一个砖瓦的三间房。村子里头大家都很敬佩他,养两个儿子不仅到了年龄就结婚,还能够给盖得起房,实在是能人呢。
但是在我们四个里头命最不好的是他。有一年五、六月份,田里正是插秧的季节,他开着一个农用车,后边的车厢里装了满满的稻苗儿。不知为何,在一段平坦的路上,车翻进了沟里。喜贵不幸去世了。大家猜测可能是瞬间的脑出血或者什么急性病导致的。不然那么平坦的道路车怎么会翻进了沟里呢?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情非常的沉痛。记得有一年,我回小屯儿。喜贵告诉我:明天去我家吃饭。我说:不用了,我还有别的事。我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第二天早上,冬天天刚亮,五点多钟,不到六点,喜贵到了我弟弟家。我还在弟弟家的炕上睡懒觉,还没睁开眼睛,他一屁股坐在我的脑袋边儿,巴拉我:“喂,醒醒,醒醒。”我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问:“干嘛?”他说:“走啊,吃饭去。饭好了”我说:“吃什么饭呢?睡觉,不去。”“不行,饭都已经做好了,预备好了,你不去不行。”我知道虽然农村比以前生活好了,还是相对的困难。喜贵家两个孩子先后结婚也把家底掏空了,所以我不想麻烦他。后来坚决地推辞,就没有去。喜贵一脸失望的走了。再见我的时候冷落了很多。我知道,他找我吃饭,我没去伤了他。我想我再回来的时候,他不找我,我也去他家吃顿饭。吃饭的事情也许伤了他的自尊,他可能认为我瞧不起他,我在城里,他在乡下。也许他认为我进了城,不再认他这个朋友发小。也许他认为是我嫌弃他家的卫生条件。也许他认为我瞧不上农村有什么好吃的。总之吧,我不知道他怎么想,但是我内心还是很愧疚。遗憾的是没有等到我们再见,吃上这顿饭,喜贵就永远的离开了。
志忠在我们四个里,跟我关系是最好的。喜贵我俩在一起玩的时候多,但是打架时也最多。志忠我俩从小到大没有打过架,他总像跟屁虫一样跟在我的身后。在我和喜贵打仗的时候,他永远站在我这边,是我坚实的支持者。志忠的身体没有喜贵我两个健壮,从小瘦的就像一根鱼刺一样。我跟喜贵打仗的时候,他站在我的身后,从不敢动手。因为就他那风吹都要倒的体格,即使做我的帮手,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多数时候他都是在语言上给我支持。志忠虽然瘦小,但是头脑非常灵活。我以前讲过他的故事很多。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学校勤工俭学,发动学生上山去捡山核桃的时候,别人都是捡了许多,或者用袋子或者用书包装,只有他一手攥一个回到学校。学校号召学生积肥,大家在整个假期都拉着爬犁到处去捡粪,只有他胆子大,到生产队里院子里去捡。生产队的饲养员告诉他不允许进院子里捡粪的时候,小小的年纪的志忠梗着脖子反驳:你拉的呀,这是马拉的,你凭啥不让捡?志忠没有考上什么学校,连小学都没有念完。十七八岁以后,跟着他父亲在生产队劳动,由于身体单薄,干了几年就出去打工。前些年在北京一个苗圃干了很多年,后来又陆续的在青岛还有什么地方打工。他干不了重活,干一些出不了太多力气的活儿,但也挣不了太多的钱。他的儿子很不让他省心,跟他一样的瘦弱,不着调,成天窝在家里或到处游逛,至今三十几岁了,还没有个女朋友。
前几年微信群正盛的时候,志忠把我拉进了一个小学的同学群。他在群里说:有时间大家聚一聚。实际上他最想的就是和我聚一聚。我俩通过几次电话,但是分别的年头太久了。三十多年过去了,两个人在电话里,除了说一说过去的回忆,再没有什么新的话题。顶多就是聊一聊近况,聊一聊孩子,聊一聊生活,共同的话题很少。很多时候彼此都在寻找话题。这种枯燥的谈话,几次以后,我俩都失去了兴趣。偶尔在微信里两人聊一聊,无非是问你在哪儿啊,我在哪儿啊,最近咋样啊,回没回老家呀之类的话题。
时间会改变一切。时间会冲淡友情,无论当年多么深厚的友情,几十年不见,都会被时间磨的单薄。
金仓是我们四个里头最老实的一个,也是跟我在一起玩的时间相对最少的一个。小时候在一起玩耍,不爱吱声、木讷的孩子是被边缘化的。所以我们四个到一起的时候,总是我跟喜贵是核心。有时候玩着玩着,金仓不知什么时候回家了。前日我回小屯儿,看到前面一个拄着棍子的老人,满头白发,步履蹒跚。我走到跟前一看,是金仓。四目相对,他认出了我,我也认出了他。
他说啥时候回来的,我说昨天回来的,我说你怎么了?他说脑梗。接着又说完蛋了,成他妈老头了,都得拄着棍子走了。我说六十岁了嘛,你是老头,我也是老头了。还什么像老头儿,我们就是老头了。聊了几句话,跟他告别走出来很远,听他在后边喊:再回来时候到家,再回来时候到家!我转过身看着他,眼泪莫名的流出来。
岁月,就如同戈壁滩的风沙,对人的侵害太大了。我周围的人,六十岁还是中年人,还在运动、旅游、唱歌儿,享受生活,金仓却步履蹒跚的提前步入了老年。脑梗病人虽然不能马上结束生命,但是会慢慢的逐渐加重。从行动不便到不能行动,最后卧床到失去意识。这种病对人生活质量的影响是极其严重的。
有的人信佛,有的人信神,我觉得还是信命吧。我们四个先后落地的人,地点相同、环境相同、家庭相似,可是在我们六十岁的时候,四个人命运迥异,天上地上。我坐在办公室里,每天喝着咖啡;他们在田里劳作或者在外打工;有的患病、有的都已不在人世。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差别?没有人能够给予解释。有人说:生命在于奋斗,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奋斗来的。我不同意这个观点。我们四个同样的都在为生活而奋斗、为生存而奋斗,他们所付出的艰苦、辛苦,体力、精力,忍受的痛苦和磨难不比我少,甚至比我多许多。但是我跟他们比,我却极其的幸运。
为什么?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