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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四类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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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四类分子

    我八、九岁十来岁的时候,小屯儿有三个人,一个叫王罗锅,算命打卦宣扬迷信;一个是老宋头,青岛旧社会码头的把头;一个是赵福,曾经的土匪连长。都属于四类分子,就是地富反坏,大队经常的对他们进行劳动改造。

    王罗锅从家里出来的时候,猫着腰低着头,后背像一口锅扣在脊梁上。人有一短必有一长,就像谁说过的,上帝在关闭了一扇门的时候一定会为他打开一扇窗。王罗锅就属于这类,虽然身体不好,但脑子出奇的好使。小屯儿里算命、打卦,红白事儿、看坟茔地、瞅个时辰、谁家猪羔子丢了、儿媳妇跑了、老头老太太有病啥时候死都找他看,叫他阴阳先生。王罗锅的罗锅弯的厉害,快两头扣一头儿了,常年像在地上找啥似的,谁要看回他的脸都费劲。我刚记事儿时他就在屯子里,不知道他是外屯儿搬来的还是屯子里较早的,反正没看着他有啥亲戚。他最擅长的料理白事儿,村中哪家有人去世,他是第一个必请之人。丧家的儿女(一般为长子)前来,进屋“噗嗵”给他跪下:“王叔,我xx老了,请您去帮张罗张罗。”他好说话儿,立马跟走。到了人家,主人哭着上水,点烟,叙述死亡经过,告知咽气儿时辰,他就开始掐指掐算。屋内很静,只听他的低声叨咕,谁也听不清,谁也听不懂,等待他的最后指导。稍倾,王仙人综合了所有材料,避开所犯的忌讳,定出了出殡的时辰。若犯什么,必须要破,象犯填坑呀必须破或避开。葬礼结束后请送殡的吃饭时,王罗锅必坐首位。屯里人频频为其夹菜,主人千恩万谢,走时奉上可多可少的礼金,王罗锅也从不计较。在他的心里,没有市场经济概念,只要有屯子人的尊敬,就足够了。

    再就是算命打卦。我有两次实践。第一次是父亲去哈尔滨卖山货,多日不归,母亲我等焦虑不堪,遂前去王罗锅家卜算。结果罗锅断为:不要着急,父几日便可归来,果不其然。原来父亲山货出手后,看南岗的菜比道里的便宜,开始倒卖蔬菜,后被市场管理所抓获,定为“投机倒把”,拘留7日放出。第二次是我自己去的。原因是我高考过后,很久没有消息,很着急就去找他。他没说什么,只是拿出几个铜钱,叫我摇晃,散开后,他在小木板上用粉笔划道,重复几次后,结束了。我至今记得罗锅的卜卦结论,青龙被白虎克了。结论是问题不大,学能考上,但不理想。7天后我拿到了一所中专的录取通知书。我很感激他,也很尊敬他。每次碰到都主动打招呼,尊为王叔。

    卜卦属唯心范畴,现属周易。我有些相信,罗锅作为卜者的他对考学并不了解。现在有时我也到街边卜卦,倒不是相信什么,只想去证明一下。但现在遇到的骗子居多,真正的卜卦者寥寥。

    王罗锅从家里出来捋着屯中间那条道拐来拐去,最后拐到了四类分子青岛码头压榨工人的反动把头老宋头儿家。老宋头儿正跟他的老伴儿老宋太太在屋里头炕上坐着。屯里让老宋头儿到周家屯儿去参加劳动改造-刨粪。老宋头儿有点儿不愿意去。老宋太太在屋里就劝他:“你还是去吧。”老宋头儿说:“我也刨不动,我从来没有干过这个活儿。”老宋太太说:“那有什么办法子。你不去,大队铁定要批斗你,你是四类分子,你不改造行吗?”

    老宋头儿在屋里头磨着圈儿拿不定主意。这时候王罗锅儿进了屋。“来了?”老宋头儿说。王罗锅儿“嗯”了一声,就坐到炕沿上。老宋头儿随手扯过来烟笸箩说:“卷着。”王罗锅儿说:“我自个儿来。”王罗锅儿卷成了一颗烟,点着了就吧嗒、吧嗒的抽着。老宋太太坐在炕上,胼腿儿不说话。老宋头儿在屋里头地上磨着圈儿,想去还不想去。“咋的了,大哥,有啥事儿了?” 王罗锅儿问。老宋头儿说:&34;这不是让上周家屯去刨粪吗。我这四类分子,得去刨粪改造,他妈的不想去还不行。” 王罗锅儿说:“还有谁呀?”老宋头儿说:“还有赵福,反正没你。” “我这罗锅八象的活着都费劲,还能刨粪?”王罗锅儿问:“那赵福咋还得去呢?” 老宋头儿说:“你不知道吗,赵福当过胡子,还是连长,打死过八路军,有血债。”王罗锅儿说:“去就去呗,能刨多少算多少呗。也累不死人。不去能行吗,胳膊还能拧过大腿?”老宋头儿心思了一下说:“那我就走了,我去吧。”,老宋头儿出去扛着大洋镐,倔得倔得就奔着大道去了。

    王罗锅儿和老宋太太在屋里抽着烟,有一搭无一搭的唠着嗑儿。王罗锅儿觉得没啥意思,说了句“我走了”就从老宋头儿家出来,捋着村中间的大道走,没几步,碰到了赵福,抄着袖子,在道边儿戳着大镐在那儿站着,抽着烟。王罗锅儿问:“你怎么不去刨粪?”赵福说:“刚想去找老宋头儿,看他走没有。”王罗锅儿说:“他在你前头走了。”王罗锅儿又说:“你呀以后别去找他,你们两个四类分子刨粪就是刨粪,别在一起走,不好。别让人家说你们两个互相勾结。”赵福说:“那也是。”然后扛着大洋镐奔周家屯儿去了。

    王罗锅儿顺道往北头走,这时碰到了赵二过来,扑通一声给王罗锅儿跪下了,王罗锅儿用眼睛扫了一眼这儿,就知道了怎么回事。赵二说:“我妈老了,麻烦王叔去给看一下。” 王罗锅儿“嗯”了一声,王罗锅儿在后头赵二在前头往赵二小子家走。王罗锅儿走到老赵家大门口儿的时候,就听到了屋里断断续续的赵家媳妇儿和姑娘的哭声,看见一口棺材在院里头停着。等王罗锅儿进了屋问:“人呢?”大儿媳妇说人停到外头棺材里了。然后赵大说:“王叔坐,麻烦你了,先卷颗烟。” 王罗锅儿说:“不用,咋回事儿,说说吧。”赵二说:“我妈昨天就有病了,然后一口气儿没上来,就不行了。我们哥儿俩就把它放到了棺材里,昨晚我们哥俩守了一宿,到今天早晨,这口气儿还是没咽下去。这口气儿没下去到也行,到今天头晌感觉这气儿是越倒越快,越来越快,我们哥俩觉得心里不踏实,有点儿害怕,是不是犯了点啥,冲着啥了?你侄媳妇也吓得直哭,说让我就去找找王叔,看看咋整。这不才刚在道上碰见了。”王罗锅儿说:“别害怕,没啥事儿,我写个符给她贴上,你去找几张黄纸纸拿来,再找个毛笔。” 赵二说:“黄纸都现成的,毛笔正月前写对子也有,还有墨汁。”王罗锅儿说:“墨汁用不上,得用朱砂。” 赵二说:“朱砂没有,得上哪能陶腾着?” 王罗锅儿说:“我回去取吧,我那儿有点。”王罗锅儿就回到他的屋子找到朱砂又回来。坐那打开一个小纸包儿,把朱砂倒到碟子里,用水妍开。铺开黄纸撕成两条儿,然后用这个毛笔蘸着碟子里的朱砂水在黄纸上又写又画。大伙儿探着脖子瞅了半天,谁也看不明白写的啥画的啥。写画完了,王罗锅儿拿起来这两条儿黄纸,走到棺材前对赵二说:“把你妈掫起来。” 赵二哥俩把她妈掫着脑袋肩膀扶着坐起来,王罗锅儿在他妈前胸贴了一条后背贴了一条。周二和赵大他俩出去了,就给这个。他妈先贴到了胸口,然后又翻过来,又贴到了后背。赵二哥俩把他妈放下,赵大陪着王罗锅儿回到屋里,赵二在棺材旁守着看着他妈一口接一口的倒气。大伙在屋里等着,一会赵大出来问:“咽气没?”赵二向棺材里努了努嘴。赵大过去看了一下,好像是气倒的比先头慢了,转身又回了屋里。赵二先前是跪在棺材旁边,时间长了累了就找块木头垫在屁股底下坐着,坐着坐着就犯了困,上眼皮搭上了下眼皮,毕竟昨晚一宿没睡。这时候不知从哪钻过来一只大狸猫,慢腾腾地从赵二身边过去,正好走到棺材前面的时候,赵二一睁眼看到了,腾的站了起来。猫吓了一跳,“嗷”的叫了一声从棺材前跑了钻杖子空出去不见了踪影。赵二回头一看,灵头的长命油灯让猫这一跑带出的风给扇灭了,没等赵二回过神来,躺在棺材倒气的他妈也嗷的一声自己坐了起来。赵二惊的喊了一嗓子:“诈尸啦!”本来屋里有十几个人,都是跟前儿邻居屯子里的人。这十几个男人女人在屋里坐着抽着烟,有一搭无一搭的唠着闲嗑儿,赵二这一嗓子喊的一屋人轰下就跑没了。跟前就剩下了赵大哥俩和王罗锅儿。赵大拽着王罗锅的袖子恳求:“王叔王叔,咋整啊咋整?”这边赵二没有缓过神来,家看他妈扶着棺材帮子要站起来。赵大毕竟年长几岁,定定神说:“整屋里去吧。”王罗锅儿说:“中。”到这时候他也慌了阵脚。哥俩连扶带拽把他妈从棺材里整出来。北风吹过来飘着雪花,老太太穿着装老衣服,裹着小脚,脚上还链着红绳,身前身后瓢着两条子黄纸,天又擦黑,显得更加幽灵可怕。哥俩把他妈整进屋里,放炕上靠着炕琴。这时候哥俩才刚正眼瞅瞅他妈。老太太手扯着妆老衣服,嘴里叨咕着:“热,热…”眼皮动弹,眼珠不动。本来哥俩觉得老妈又活过来了,也是好事,咋的也比死了强,死了就没妈了。可是细细一看,总觉得不对劲,不像是活过来了,好像是有什么附体。于是哥俩一个看着他妈,一个和王罗锅儿商量咋办。王罗锅儿这时也没了主意,贴上的符没好使,那就得请高人了。于是就对他哥俩说:“快套马车去四道河子请张三仙,我整不了了。”老大出去找人套车去四道河子请人。马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半夜。老太太也折腾不动了,躺炕上头朝里呼搭呼搭的有一口没一口的喘着气,也看不清是睁眼还是闭眼。张三仙进屋听了老赵家哥俩和王罗锅儿的介绍,知道了大概,回头说:“这是借了气了,老二你咋没看住呢,停尸的棺材前最怕过活物,还把长命灯整灭了…”张三仙还想往下说,赵大拦过话头说:“大仙,快说咋整吧。”着急了,赵大也没想好怎么称呼就叫了个大仙。张三仙也没在意他的称呼,就说:“那么的吧,有黄纸啥的没有?”王罗锅儿这时候靠上前紧忙说:“啥都有,啥都有。”黄纸,毛笔,朱砂拿来了,张三仙就着北炕画好了符,说:“有大绳没有?”赵大不明白要干啥,就问:“要大绳干啥?”张三仙有些不耐烦,说:“让你找找就得了。”又觉得这话说的有点硬,加了一句:“那是捆尸索。”赵大明白了这是要捆他妈,想想又没有别的办法,就去仓房找了跟几米长的棕绳,拿进来问:“这根行不?”张三仙瞅了一眼说:“行。”回头又看了下时辰,和王罗锅儿商量:“这个时辰行吧?”王罗锅儿已经不敢说话了,紧忙说:“你定,你定。”张三仙说:“那就开始整吧。”他看了赵家哥俩一眼,手拿起一条黄纸符,说:“把老人家顺过来。”赵家哥俩把他妈从炕里顺过来贴着炕沿。张三仙指挥着前胸后背都贴了符,又用棕绳拢上,然后赵家哥俩抬着他妈,像抬了个肉粽子一样放进了棺材里。张三仙指挥着点着了长命灯,棺材盖子盖上了,在四角用大铁钉钉牢。一切就绪,赵家哥俩和王罗锅儿都松了一口气,对张三仙是再三感谢,一再让仙人进屋歇歇,抽棵烟,喝口水。张三仙摆了摆手说:“那些先都不用,完事再吃再喝。”接着问:“墓子打了没有?”赵大紧忙回答:“打了,昨天就找人打了。”张三仙又问:“你家坟茔地在哪?”赵大回答:“在刘二镰刀地边上。”张三仙说:“你说这个地方我也不知道,我问是在哪个方向。”这时王罗锅儿上前说:“在东边,在东边。”张三仙掐指闭眼算了半天,说:“现在是丑时,卯时出殡吧,不然别的时辰犯填坑。”接着又说:“找几个体格好的年轻力壮的,用牛爬犁拉着出殡,家里人不用去太多,千万不许哭。”张三仙一切布置妥当。天还没亮,两个老牛拉着赵家哥俩的老妈出了屯子,奔东岗去了。

    赵福和老宋头儿在周家屯北头儿的一个粪堆两个人碰到了。赵福到的时候,老宋头儿已经刨了几块儿。赵福对老宋头儿说:“你来的挺早哇!”老宋头儿说:“我才刚想去找你呢。”赵福说:“不找也行,别找了别人说咱俩搞勾结。” 老宋头儿说:“勾不勾结还不得在一块刨粪?还能你刨屯南头我刨屯北头?”两个边扯着闲话边刨粪。秋天堆的粪肥,这时候冻的跟一大堆铁似的。两个人都没干过这种力气活儿,刨一镐一个小眼儿,累得两人呲牙咧嘴的刨不动,天又冷,两个人说:“抽着歇一会儿吧。”两个人儿后背对着西北背着风儿点着了烟,老宋头儿说:“问你个事儿,你这个胡子连长,那时候是不是成天吃香的喝辣的呀?”赵福白了他一眼说:“操,吃他妈啥香的,喝他妈啥辣的。就咱这北山,你说有啥吧?那时候当胡子,我爹我妈都没了,穷的我都吃不上饭,没办法就上山了,跟他们混。那时候我也小。刚开始的就给他们跑跑腿儿,啥也不懂,后来跟他们学了一点儿打枪。也许我是天生的当胡子的命。打了没几次练了几回,这枪打的就挺准,跟他们有时候儿打点野鸡啥的吃。等到这个砸窑儿的活儿,我也不太敢去。在山上待了几年之后,有一天大当家的说我们被收编了,什么什么军,我也不懂,然后就说谁有能耐谁就能当官儿,当什么连长。我也不知道连长是啥官,就知道是当官儿的,当官儿就能够吃好吃的,有肉吃。他们说谁要能有什么绝招儿就可以使出来,比赢了就能当官儿。”老宋头抻长脖子听得挺有滋味,忙问:“那你赢没?”赵福扬着脖子说:“不赢能当连长吗?” 老宋头忙问:“那咋赢的?讲讲。”赵福瞅了老宋头一眼慢悠悠的说:“他们先头有用枪打玻璃罐子的,还有用枪打家雀的,还有吊个石头子打绳子的,轮到我了,我说你们那都不算啥,你看我的。我说大当家的抬张桌子来,大伙你瞅我我瞅你不明白咋回事,大当家的也没明白。愣么愣眼的瞅我,意思是这小子要干啥?”“我瞅着大当家的没言语,大当家的一挥手,底下人抬了一张桌子在院子里。我说把桌腿垫高点,底下人就找了几块石头垫了桌腿,桌面和窗台就差不多一般高了。这时候大当家的好像明白了我要干啥。我把匣枪拿过来退出来一颗子弹,子弹屁股冲着窗户里,我喊了一嗓子,都躲开。大门跟前的这些人没明白咋回事,慢腾腾的不动窝。大当家的一挥手,闪开,别蹦着你们。大门跟前和院子里的人都闪开了,我拎着匣枪就进屋了。窗户扇开着,从屋里就能瞅着院子里桌子上的子弹屁股。我把匣枪压上火,抬手瞄了瞄啪就打出去了。说实话,我心里也没个准,心里心思反正一个玩儿,打不上也不磕碜。我正迷糊呢,窗外人轰一下子,喊好的,拍手的,大当家的起身从外头进来拽着我的手就把我捞到了院子里,问今天比武谁最呐?底下人喊赵福最呐。就这么的当了连长。”老宋头有点懵,问:“没听明白,你打了一枪咋就你赢了?”赵福说:“就是我在屋里用枪把外面的桌子上的子弹打响了,明白没?” 老宋头有点明白了说:“就是这个子弹头打上了那个子弹的屁股,对不?这的确不容易。还有听别人说你打死过八路军?有人命?” 赵福看老宋头听的挺来劲,接着说:“嗯,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说也没啥。当连长吃的倒是挺好,没过几天儿就来了官兵,叫什么东北民主联军,当时我们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兵,就打我们,说是剿匪,我也不懂。后来大当家的就把我们溜子拉到了小山子,在小山子跟官兵打了一仗。那仗打的那个邪乎,溜子北打的没剩多少人了,跑也跑不出去,我们让人家给围小山子里头了。咋的都是个死,那也得挣巴一下啊。我领了几个人儿,被兵撵的没地方跑,就跑到一个坟堆后边,和对方打起来了。对方那些兵,他们是一个排, 20几个人,都被我们这几个人靠着坟堆挡着给打下去了,至于打死几个,我也不知道。后来大队问我说让我杀人偿命,我说打仗的事儿,兴许我打死他,也兴许他打死我,哪有准?说我把他打死了,我也不知道我打死没有,你说我有罪,那我就是有罪。所以,前几天公社来问我说我到底打死了几个八路军,我说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啥,是八路军,还是几路军。反正他们来打我们,我也稀里糊涂跟他们打。最后当时几个我也不知道,再说自古以来也没听说战场打死人偿命。公社赵主任就把我定为反动分子。大队让我来刨粪,说是劳动改造,不然就批斗我。” 老宋头儿说:“这么回事啊。”

    赵福说完了觉得有点吃亏,自己这些历史问题都告诉老宋头了。所以回头问老宋头儿:“你呢,听说你是什么把头,把头是什么玩意儿。”老宋头儿说:“别说那事了,啥把头不把头的。” 赵福说:“你这老滑头,问完我了自己的事不说,咱俩可都是四类分子,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老宋头儿说:“他妈的什么把头,就是当年我在青岛码头上扛大个儿。”赵福问:“扛大个儿是啥玩意?” 老宋头儿说:“就是他妈的有啥你就扛啥,一会儿是黄豆,有时候是苞米。还有的时候儿是大棉袄,反正赶上啥你就卸啥,我们叫扛大个儿。那昝我体格好,扛的也多。干了一年多不到两年,我对码头上的事儿多少知道一些。码头上管事儿了就说你那啥吧,那几个人儿归你管。实际上我这个把头跟那些人一样儿扛大个,就是有时分配分配活儿,月底多给我几块钱。等到后来的时候听说要解放,我也不知道解放是啥意思,反正我跟前儿的码头上的管事儿的好几个都被抓了起来。我跑得快,正好儿那两天闹肚子窜稀,在家歇着,媳妇儿说管事儿的都让人抓起来了,你要不跑也得被抓。我就领着媳妇儿买张火车票,从青岛坐船到大连,一道就跑到了黑龙江这儿。这不是最近公社查户口外调就把我查出来了,说我在青岛码头上当过反动把头。我他妈的也不知道什么叫反动把头。他们问我:你打没打过工人?我说我没打过,我也是干活儿的。他们审了我半天,后来没有办法,就说那你也是反动分子,你属于阶级敌人,就给我定了四类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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