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里不会是个风口吧
“那得等到猴年马月?”方乙发泄完不满后,便夺门而出,显然是去找牛工和马工理论去了。与此同时,李老师趁机向汪丁亮出了手机上的“费用申请单”。汪丁只是斜睨了一眼自来卷的背影,随即举起食指挡在嘴边,脸上还露出了便秘般的表情。实际上,当地政府仅为了承办这个“京畿市旅发大会”明珠印象演出,就花费了上亿元的资金。显然,这对于一个刚刚“脱贫摘帽”的小县城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政支出。要知道,当地人的所谓“脱贫标准”也不过是每人每年三千元左右。李老师之所以有底气向上要钱,也是因为相较于当地政府的支出,我们制作团队所需的费用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汪丁应付完李老师的催款后,转身走向隔壁房间的二楼,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正走下楼梯的方乙。就在这时,他们隐约听到了从墙缝里传来的自来卷的声音:“要不拉闸断电?这样能快点……”
“他们都没谱,下回你别预存了,随用随加吧。”另一人说。
方乙对汪丁说:“你听听他们那个态度!”
汪丁轻声安抚方乙,将她带到外面,耐心解释道:“你跟下面干活的人着什么急,他们可能也是压力大了些。”
方乙却仍然不满,反问汪丁:“这一个个的,跟我欠他们似的?”
汪丁叹了口气,说:“都一样,你看这项目连验收的机会都没有……我会去和他们沟通的,你先别着急了。”
方乙紧接着说:“你把水幕影片完整播一遍,只要领导口头认可了,我就把费用大头都打给你。”
汪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小曲儿好唱口难开……要是还在常委会议室验收就好了。”
正当二人陷入激烈的争论时,一曲激昂的《青藏高原》突然响彻水边。随着歌手唱出高亢动人的高潮部分,那些零星观众无不惊叹连连。突然,一声尖锐的“嗖”的一声响起,只见一眼喷泉如火箭一般直冲云霄,其高度直逼高压线,就连坠落的水流也发了骇人的声响。这一幕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观众们纷纷从四面八方涌向水边,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紧张,齐刷刷地抬头望向喷泉上方的那一排高压线。人群中开始传出各种担忧的声音:
“这里不会漏电吧?”
“这电线是二百二十伏的,还是三百八十伏的?”
“有什么区别?”
“我看电视上说,有个小男孩对着电磁炉撒尿而不幸触电,身体被烧焦了。幸运的是,经过抢救,他保住了生命,但,但以后就阳痿了——那才是触了二百二十伏的电。”
“那这个电压有多高?”
“不知道,我猜是三百八十伏。”
随着讨论的深入,大家的心情变得越来越紧张。我们四散到了自认为安全的外围区域,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不得不回操作间的路上,方乙叫住了负责喷泉集成的牛工,而负责投影集成的马工也凑了过来。
方乙焦急地问道:“你们看,这一排电线怎么搞定?不是说好,软件由我们负责吗,硬件由你们负责吗?”
牛工显得支支吾吾:“我只负责弱电集成,这挪高压线可是要坐牢的……”
马工也吞吞吐吐:“那……那个投影机拼接融合还调不调了呢?”
汪丁不耐烦地喊道:“你爱调不调。”方乙有些气急败坏:“老娘真火了啊!”
“怎么还急了呢?”自来熟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于是凑过来打圆场,说,“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害得我一通好找。”自来熟的脸庞虽然黝黑,却仿佛散发出一种光和热,那种乐观豁达的气息,让人感觉仿佛周围天大的危险都与他毫无关系。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牛工和马工两人,他们依旧闷闷不乐,显然没有受到自来熟轻松调侃的感染。就在此时,自来熟突然接起一个电话,他沉稳而淡定地应对着电话里的提问。在这五光十色的映照下,一张诡异的笑脸竟然在夜幕下中若隐若现,仿佛是在这夜幕下的一张神秘面具,给这个本已充满悬疑的画面又增添了几分诡异和不安。
凌晨两点,喷泉逐渐停止了喷射,音乐也变得低沉下来,就连那原本五光十色的激光灯也丧失了光彩。城西河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安宁。在方乙的催促下,自来卷挺直身体,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揉着眼睛开始操作电脑上的控制软件。
在室外的河道中央,那个鸭嘴状的喷口咕嘟了几下,随后持续喷射出了一股气雾状半圆形水幕。这水幕大约有两层楼高,喷口处剔透晶莹,外围逐渐羽化发白,与水中的倒影共同组成了一个散发着光辉的圆形“月宫”。然而,当投影机射出的白色经纬线投射在上面时,却并未完全覆盖。这一小小的疏失,使得原本令人陶醉“月宫”瞬间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残次品。
我们回到控制室,向马工详细报告了投影未能完全覆盖水幕的问题。
马工听后,松开了鼠标,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说:“其实,投影的亮度和幕的面积是成正比的——铺不满才亮,撑大了就暗了。 ”
汪丁堵在门口,态度坚决地说:“马工,没铺满肯定不行!我只是来转达方总的意见,至于你是否采纳,你自己看着办。”
经过一夜的测试,直到凌晨三点半,马工咳嗽着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又吐出一缕疲惫的青烟。他随后说道:“我已经将投影覆盖范围放大了,刚好调到一半,你们去看看效果吧。”
自来卷听到这里,偷偷睁开一只眼,快速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又迅速地闭上。
自来熟转向我们,重复了马工的话:“那我们现在去看看吧?”
于是,方乙、汪丁、李老师和我走到了河边。我们看到“月宫”上的经纬线已经全部覆盖了整个水幕。然而,正如马工所预料的,当投影画面被放大后,其亮度确实明显变暗了。
汪丁向方乙解释了这一技术原理,我们随后返回屋内等马工完成最后的调试工作。
汪丁对马工说:“就按这个意思调吧,但最好能再调亮点!”
马工没有反驳,只是重新点燃了刚才掐灭的那半根烟,又使劲儿吸了两口。
自来卷微闭着眼,脑袋不住地点头,直到语气略显生硬地说:“水幕开太久了可能会坏,我先停了吧,你们找个合适时间再测。”
李老师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决定将一段测试用的影片片段交给了自来卷。这是一个带有水印的文件,专门用于后续的测试。
方乙看着我们一脸疲惫,对马工说:“如果你再调不好,我们就先回宾馆了。”
马工听后,吐出一口烟,烟雾几乎弥漫了整个空间,他说:“决定了的事,可就不能再改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
马工的话虽然有些含糊,但方乙没有再提回宾馆的事。她只是和汪丁一起站在牛工和马工的身后,盯着他们眼前电脑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界面,彼此之间相互传染着哈欠,显然是疲惫至极。
自来熟声称去洗脸就没再回来,倒是隔壁出现一通翻箱倒柜地响动。自来卷的烟灰烫到了大腿,他“啊”地尖叫一声。汪丁和方乙守在牛工和马工两侧,运用目光的交叉火力,让牛工和马工不敢轻举妄动。
渐渐地,门外刮起了大风。那呼啸的风声如同鬼哭狼嚎,时而低沉,时而尖锐,仿佛是在诉说着一个悲凉的故事。突然间,铁门像是被一头凶猛的野兽顶了一下,随即拍打在墙上,发出了骇人的声响。紧接着,隔壁房间的铁门也疯狂地扇动起来,伴随着破塑料布所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声响。突然间,几根树枝被狂风卷进屋来,一些落在了满是烫痕的地板革上,而另一些就挂在了自来卷的卷发上。这风一直这样刮着,吹得整个木屋风车都颤动了起来。
自来熟的声音突然透过墙缝传来:“你们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此时,天空雷声隆隆,似乎要下雨了。方乙和汪丁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踏出了房门。我和李老师将书包护在胸前,也紧随其后跑了出去。
一出门,只见眼前一道闪光,响彻云霄的雷声炸裂后,眼前一片白茫茫,只听见猛烈的风声,大风吹得树叶飘落,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尘土味。
我伸手抵挡着飞沙走石,与他们一起,抄上一条忽明忽暗的土路,跑到了停车场上。就在开门上车时,我看到车窗反射出了我们四人仓惶的面容,以及身后那个即将熄灭的水幕光点。李老师回眸一望,愣在了那里。方乙和汪丁也转过头去,表情就像目睹了灾难现场一样。没想到,那个精巧别致的“月宫”已被大风吹得支离破碎,好似一张妆容精致的美人脸,被撕扯成了披头散发的骷髅头。突然间,密集的雨丝融合着雾气,洒落在地面、车顶以及我们无所适从的脸上。就在光点徐徐熄灭的一刹那,我脱口而出了一句大家都心有所感,却都不愿宣之于口的话。
“——这里,不会是个风口吧?”我一针见血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