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奇遇
夕阳亲吻着地平线，黄昏谢去，夜幕铺开。
“叮——”
菜市场般熙熙攘攘的怀德楼楼道重归平静。一个穿着淡粉色t恤衫，挺着“四个月大”肚子的中年男士跨上了讲台，和他双手背后的老干部形象格格不入。
他折断一跟长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大字“杨昊”，手指敲了敲，“这学期由我担任九班滴班主任，也是数学老师。”他说话带点口音，有些莫名的喜感。
接下来的数十分钟，他例行公事，拿着一本学生手册，讲校纪校规，灌着所谓的入学鸡汤。
天花板的风扇吱呀作响，却怎么也驱赶不尽燥热。
林念安实在觉得无趣，她不喜欢这些条条例例和□□风格，偷偷摸掏出手机藏在桌兜发微信。
[ovo:哥，晚上我自己回去。]
[ovo:今天只上两节晚自习，九点就放了。]
对方秒回。
[ann:好，注意安全。]
[ann:今晚煮小馄饨。]
[ovo:期待的小表情。]
……
“注意了!”杨昊拍了拍讲桌，“现在才是重点，都竖起耳朵!”他言简意赅地总结，“好好搞学习搞成绩，不要带手机进教学区域，不要考试作弊，这是硬性规定，会记违纪处分。其余滴规则……是个学生都能知道。”
这老师不是老古板，引得班上一阵哄堂大笑。还有人接下嘴，“杨老师，你早该直接讲后半段。”
“省点唾沫星子多好。”
“哈哈哈哈哈……”
嬉闹之余有人抱怨:“啊，学长说一中经常突击查手机呢，得注意点了。”
“杨老师说好好搞学习!”
像是一滴墨在清水中晕开，教室变得热闹起来。
靠窗倒数第一排的林念安也被感染了，她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她是单人座，也没有人能一起闲聊。一抹余晖被西山吞没，只能看见最后的残红。
远处灯火阑珊，近处枝桠似黛。
“我就不让你们做自我介绍了，单凭几句话的互相了解，不如日后的相处来滴实在。”杨昊又说:“军训结束后选班委，自愿，没啥要求，吃苦耐劳滴先来。”
说罢，他又一副老干部走姿踱步至教室后门口，“班主任开例会，先上自习，教室保持安静。”
虽然明令禁止带手机进入教学区域，事实上偷奸耍滑的老鼠数不胜数，都是秉着“只要不被逮住就不算带了”的心态。林念安正想关掉手机放入书包。
[您有一条新消息]
林念安点开微信浮窗，通讯录那一栏多了个小红点。
[来自群聊“高一九班”的最咸的咸鱼就是咸鱼王请求添加为好友]
[备注:大好人，帮个忙]
林念安:“”点开申请，闯入视线的是条蓝色鲨鱼顶着皇冠的头像。
果真是咸鱼王。
[你已添加了最咸的咸鱼就是咸鱼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这人也没备注，群聊中也没中规中矩地改成自己的姓名。哦不，发来的备注是大好人，帮个忙。
她本以为这条咸鱼王会做个自我介绍，再寒暄几句，说非常不好意思请她帮个忙之类的。她连没关系不麻烦的措辞都想好了。
下一秒……
[最咸的咸鱼就是咸鱼王:发福利啦!游戏皮肤，砍一刀，免费拿，就差你啦!]
干脆了当，开门见山，直接甩过来个砍价链接……
[最咸的咸鱼就是咸鱼王:求砍!]
[最咸的咸鱼就是咸鱼王:给我来一刀!]
[最咸的咸鱼就是咸鱼王:亏克雷！谢谢]
[ovo:……]
林念安点开备注，输入:砍价的。
她正要点开那个链接，帮这人砍一刀。手指未落，教室的日光灯刹那间全灭了，手机屏幕煞白的光打在她脸上，格外突兀。
“停电了吗”
“是不是要提前下自习了!”
教室顿时如开水沸腾，咕噜咕噜个不停。
林念安一个激灵，猛然想起什么般，将手机倒扣进桌兜里。
还是晚了。
教室灯重新亮了。前门框上倚靠着一个女人，双手抱臂，带着一副金丝扁框眼睛，扎眼的红唇在最后一排也看得清清楚楚。
“嘘……碧莲来了。”
“我去，第一天就来查”
“快把下五子棋的草稿纸收了。”依稀听见教室私语的声音。
传说中的德育处主任汪碧莲，专管学校纪律，抓漏网违纪的老鼠，是一中死磕规矩第一人。很多人入校前就听闻她的大名，学生们一般亲切地管她叫“碧莲”，时不时会开玩笑说“碧莲不要啦。”
在她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教室重新安静下来。
“靠窗倒一，后门口倒一，你两个别收啊，来，拿出来玩，二缺一么。”碧莲主任像一只笑面虎，让人心里发毛，这神情就好像在说，“来斗地主，刚好三个人”一样。
林念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不至于这么倒霉吧，开学第一天就被抓。第一波英勇就义的两只老鼠同时站起来，还挺默契。
全班都目光分成两波，朝教室两个角落看去。有的则转来转去，生怕漏掉什么信息一样。
“诶，她有些好看耶……”有人低低地惊呼一声。
林念安低着头，一副“砧板上待宰的鱼”的样子。她心里很紧张又有点难堪，没人注意到她耳根红了。
跟她一同站起来的，是一个假小子，留着一头短发，穿着白t恤，蓝白色校服拉链敞开，露出里衣一半黑色logo。她的校服袖子一直撸到胳膊肘，两截清瘦白净手臂撑着桌子。
看样子，是个喜欢装酷的高冷女生。
下一秒，她咳嗽了一声，抬起头对碧莲说，“不了，教室还有电风扇，凉快。”
如果不是她说这句话，当真会被误以为是真小伙。
林念安前排的寸头男生戳了戳他同桌，捂着嘴，趴在课桌上，“她好骚气。还有，我一般是不会在这种场合笑的，除非忍不住。”
“肖扬，得了吧，你再笑大点声，碧莲都该听见了。”他的同桌宋伟光说。
“嘘……还有当事人还在后面呢。”肖扬噤声。
教室里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可能是在同情第一天就被就地正法的两人，也可能是被某人的“教室有电风扇凉快”雷到了。
这么一闹，林念安的窘迫感消散了几分。
汪主任一副见怪不怪，看其怪自败的样子，终于开口说:“人都出来，手机拿上，凳子端上。”
一招杀鸡儆猴。
想着要和一个不认识的，从来没有相处过的新同学一起被罚出去，心里又别扭起来。
须臾，怀德楼三楼高一九班教室两个角落的座位空着，一楼大厅齐刷刷地摆着一排凳子，蹲着八个人。
除了刚被抓包的两只“鸡”，还有六个人不知道干了什么的倒霉蛋。其中有个男生，乌黑的鸡窝头侧边挑染了一撮绿毛，格外炸眼。
“白纸都给你们备好了，学生手册上四十条行为规范，抄完附加一份检讨，交到我办公室来，还有带手机的四个，自己联系家长，放学前让来办担保手续，名字我可都统计好了，别想漏网!”简言之，想请家长来谈话，顺便让把学生手机收缴了。
汪主任又指了指绿毛儿道，“生活过不去头上必须加点绿明天染回来!”
“噗呲……”
林念安和假小子毕竟一个班，她们蹲在了一起。
等到碧莲交代完事情，上楼巡视，林念安拿出手机——
[ovo:哥流泪/]
[ann:咋了六一]
[ovo:九点来接我吧，怀德楼三楼德育处办公室……]
[ann:好]
[ann:德育处]
[ovo:做点心理准备。]
因为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没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林念安安排好“后事”，继续抄那魔鬼四十条，早抄完早回教室，蹲大厅腿麻还喂蚊子。
走廊静悄悄的，晚风穿堂而过，让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爽，还带点校外夜市的孜然味。大厅外花坛里的虫鸣声此起彼伏。
排除受处罚这个事情，比起闷在教室闲得慌，出来吹凉风，闻着孜然粉烧烤的味道，也是种享受。
这么想着，心里舒爽多了。
一股冲鼻子的薄荷味蔓延过来。
“哎，贼驱蚊，难兄难弟来点”林念安被右手边的假小子戳了戳。她犹豫了半秒，接过那个小小绿瓶，涂了点风油精。
“递过去吧，这蚊子有点毒。”假小子朝其余的人望了一眼，又指了指手腕上掐了个十字的大红包。她是右手第一个，林念安第二个，依次一排。
这瓶风油精便造福了可怜的八个孩子。
林念安边抄边问:“你怎么还随身带风油精”
“我妈买的，说我上课瞌睡了就涂一点，提精神。”她又往林念安这边靠了靠说:“没想到还没到那个时候，就派上用场了”。
林念安“噢”了一声，道了句谢。
出于好奇或有纳闷等各种心理因素，林念安多看了她几眼，侧脸映在灯光下，一副架在鼻梁上。她所想的形容词很肤浅，就一个字:帅。
这人写起字来倒褪去了吊儿郎当的样子，时不时咬咬笔帽，有种小学生啃指甲的既视感。
她又从兜里拿出一小袋百醇，叼了一根在嘴里，边啃边抄。然后又是第二根，第三根……直到剩一个空垃圾袋。
四十条守则不多，加上一份没有规定字数的检讨。第二节晚自习上到一半时，八人差不多都快收尾了。
林念安写完检讨人和日期，瞄了一眼左边那个绿毛儿，他正啃着手指。她又瞄了一眼右边的那位，只见她写完最后一个拖着尾巴快遛成逗号的句号，又潇洒地写下了，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秦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