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中心完小
下课给铃声响过后,老师们陆陆续续回到了教室,喝茶、抽烟,交流一些教学心得,谈论一些学生们的趣闻轶事,相互请教一些工作中遇到的难题,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跟刚才教室里那副严肃、刻板的模样判若两人。
在下望着这群教师,惊奇之余佩服有加。在教室里,哪怕是“浊浪排空、樯倾楫摧”,一回到教室,他们立马就“春和景明、波澜不惊”。想想吾辈狗类,即便修炼一生也无法企及这至高无上的境界。那天在下跟隔壁家的阿黄为一根骨头争执不休,最后打大出手,酿成血战,虽说当时在下大获全胜,不仅抢得了那半截骨头,而且将阿黄撕咬得遍体鳞伤落荒而逃,占到了老大的便宜,但至今想来,仍对阿黄的侵凌行为耿耿子怀愤懑不已。今后若遇到阿黄,如果它夹着尾巴做狗,在下姑目宽宥它,如果稍有不恭,在下非狠狠教训它不可,用在下的坚牙利齿撕开它的皮毛,让它为自己的倨傲付出血的代价!
今天的话题不知怎么的集中到“转正”这件事儿上来。大家七嘴八舌,为在下主人和另一位民办米老师研判形势、出谋划策,仿佛经过他们这一番策划,那“转正”的指标便会长了眼睛一样落到这个偏僻乡间完全制小学的两位民办教师身上一样。
在下主人在上课前的几分钟便拿定主意,此时他沉静地坐在办公桌前,心无旁骛地批改着一摞厚厚的作业,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对同事们献上的锦囊妙计报以善意的微笑。
米老师看见在下主人的样子,以为他已稳操胜券,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程老师是全县有名的教学能手,每年统考,在乡里县上都名列前茅,这次肯定是有希望的……至于我,唉!”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助和绝望。
“别那么灰心,米老师!”同任一个年级课的李老师安慰她说,“希望还是有的……”说完这句苍白无力的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希望?那还不是尕驴面前的燕麦草……”米老师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她的这个比喻很贴切,山里农民很狡猾,他们在拉车或推磨的尕驴面前挂上一束鲜嫩的燕麦草,让驴为那个近在眼前,却永远无法得到的诱惑疲于奔命。
在下主人看着这个美丽的老姑娘,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同情,也与她的凄然悲切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刚到这所学校当民办教师时,他们都是二十郎当的年轻人,那时他们对工作充满了热情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对生活充满了憧憬。那时的米老师,是一个天天只有歌声和笑声,富有青春活力的大姑娘,两条粗黑的大辫子垂在腰际,左右摇晃拍打着微翅的屁胶,让己有妻室的在下主人心中一阵阵地慌乱。若不是理智的城堡过于坚固,情感的士兵早已暴乱在那十几个草长莺飞的北国夏天了。
可眼前的米老师,粗黑的大辫子不见了,稀疏的头发随意扎在脑后,灰黄凌乱如一只野鸡的尾巴。略施黛粉的脸上,岁月之剑已刻下了细密的鱼尾纹和抬头纹,天真与活泼在她身上已荡然无存,青春与活力也早已逃之夭夭。那双大眼睛依然美丽,但已不再洋溢热情,反而充盈着无限的忧伤与迷悯。也难怪、为了能等到转正的那一天彻底地跳出农门跃上龙门,成为一个体面的公家人,她是高不成低不就,一晃就成了三十多岁近四十岁的老姑娘。前些年,有多少优秀的小伙子向她抛来绣球,她愣是嫌人家要么是农村户口,要么是没文化。她看上的,人家爱她的漂亮、却嫌她是民办教师,工资低得连自己养不活,还忙得顾不了家。看上她的,大都是是些歪瓜裂枣,要么是缺胳膊短腿的残废,要么是死了老婆或离婚的光棍。这几年人家更是看不上她,嫌她人老珠黄还没有转正的希望,惹得在下主人唏嘘不已,心中一阵阵酸楚,有一夜竟吟诗一首概之叹之:
初入校门双辫长,杨柳身段好模样;
如今人老珠亦黄,女儿也怕入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