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郊外芳草茵茵,中间是一道供马车来往的小道,顺着小路直往南走就可看见一处规模居中的村落。
进村时,在村口值守的人看见驾车人的脸,两相对望,互相打了个招呼,便直接放行了。进村后,马车速度略微减慢,小心避开路中人群,马蹄下扬起一道尘烟,继续向南行去。
直至村子腹地,驾车人方才发出“吁——”的一声长音。
“夫人,到地方了。”
卫蓁下车,入目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山势巍峨,仰头望去,直到脖子酸痛也只能看到厚重的云层。
这山,并非她此行目的所在。
山脚下,左右两边各立着两个用黄土垒成的圆形土窑,形似馒头,打眼一看,需得好几十人才能险险将其围住,此时,圆窑外有几名带着武器的护卫正在来回走动。
郑远与其中一所守卫的人打过招呼后,一行人从半圆形的门洞进去,霎时间,热气扑面而来,窑内人数不多,可个个形色匆忙,手下忙碌。
这里,正是镇北侯手下的陶窑,也是他的私产。
镇北侯功高震主,手握重兵,皇帝心里多有忌惮,每年便借着各种理由克扣、拖延西北军的粮饷,为了让手下的士兵们能在前线安心守家卫国,也为了能在后勤方面不为皇帝所制约,燕景云便开设了不少私产,但至今所获甚微。
凉州与西域各国紧邻,周边国家大多喜好周朝的陶器,有合心意的,愿重金购买或用本国的珍贵物品来换,于是燕景云便设了几处陶窑,这里正是其中之一,只是,几处陶窑产出的陶器大多品质底下,不如內地商人带来的精美,因而价格低廉。
渐渐地,燕景云对此处的关注也就淡了,换做刚刚开设的时候,郑远是绝不敢领人进来的,即使是名义上的镇北侯夫人也是同样,谁让她是皇室后裔呢。现在,这里重要程度已大大降低了,卫蓁想来转转倒也无妨。
一行人在窑室立了片刻,这里的管事方从门外赶来。
他匆匆整理着衣襟,把挽到手肘处的衣袖拉下,嘴里不住解释着,“对不住了郑爷,刚才在隔壁的窑里,那边前天烧出了青瓷,这两天师傅们劲头上来了,我这几天都在那边。”
“无事,是我们来的突然。”
说话的是个女声,曹管事闻言望去,只见那女子眉如远山,翦水秋瞳,好一张端正秀丽的脸。
“大胆!这是夫人。”
郑远轻喝,曹管事立马弯了身子,行了一记大礼。
“小人……”他欲解释。
“不是说烧出青瓷了吗,带路。”卫蓁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刚才眼神让她有些不舒服,但还没到以势压人的地步,赶快看完走人就是了。
在曹管事的带领下,几人进了另一座圆窑,这里环境与隔壁相同,土坯在师傅们的手下塑成一个又一个的器具,待其稍稍风干后便一波一波地送入火膛。
趁曹管事去取青瓷的功夫,卫蓁在窑内细细转了一圈,对现代的陶器烧制技术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烧制用的是木炭,出来的物品是陶器,部分器具已经上了一层釉色,比不得她在宫中见过的精美,但技术已经相当完善了。
这时,曹管事回来了,他的怀里抱着个长方形红漆木盒子,轻手轻脚地放在土坯桌上,再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
他原是村长的儿子,不愿辛苦耕作,又不愿外出干活。当初燕景云看中这里的地理位置,想要在此开设陶窑,他凭着对村子的熟悉和村长父亲的举荐,成为了这两座圆窑的管事。但是后来陶窑所产陶器品质颇低,燕景云也就不再把注意力放在这里。他生怕有一天燕景云决意关停两座陶窑,他不想失去现在手中的权利,好在底下师傅争气,烧出了品质甚高的青瓷,这是老天给他的机会,他一定要把握住!
曹管事有心邀功,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夫人,这便是我们窑里烧制出的青瓷,纵与南人瓷器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卫蓁拿起安静枕在锦缎上的双耳瓶,细细端详。
老师傅塑的模自是没什么可说的,长颈、圆腹、双耳,模样规整,胎质细腻,表面平滑,入手温润,孔隙小,质地较陶器更加细密,只是颜色并非通常意义上的青色,也不是后世所传的雨过天青色,色泽上要更偏向于黄褐色,已算得上是当世佳品了。
卫蓁默默在心里将其与自己在宫中见过的瓷器相比了一番,心里有了计较。
“果然精美,不知是哪位师傅所做?”
曹管事喜滋滋地领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那男子年纪轻轻,却目光沉稳,进退有度。
他向卫蓁施了一礼,“小人宋安,拜见夫人。”
“这青瓷是你烧制的?”
“是。”
“好手艺。不知可否能再出此般佳品?”
宋安犹豫片刻,急得曹管事一个劲儿地给他使眼色,但他最终选择实话实说,“此次小人能烧制出这般品质的青瓷,实属侥幸,但已略有心得,若继续精进,日后定能量产。”
从陶器到瓷器,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炉温,圆窑可以聚温,偶尔温度到了,出一两个瓷器属于正常情况,当然,用木炭做燃料很难达到所要求的温度就是了。宋安既然能从中有所体会,说明他是个有天分、善思考的人。
这一趟,真的不虚此行。
“不错。”卫蓁笑道。
绿荷适时上前,代卫蓁给了宋安一些奖赏。
宋安在心中长舒一口气,他还以为实话实说,夫人会不虞,毕竟不能量产的瓷器,价值等于无。
他不知道的是,为了给老夫人准备生辰贺礼,卫蓁不仅需要做好漫长的准备工作,在制作的过程中,她还需要有人来帮自己,宋安的作用远比他自己想的更大。
汪居凡年及三十,他早年家道中落,凭借自身才学成为粮铺的账房。这份活儿挺好的,掌柜的和善,店铺又是镇北侯的私产,侯爷对下人也大方。他上无父母,下无妻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生活倒也顺遂。
可是去年末粮铺掌柜的换人了,新掌柜在熟悉情况之后,立马把汪居凡给开了,粮铺账房换成了他娘家小舅子。
汪居凡无奈,新找的活儿也干不顺,索性在街边摆了个小摊子,靠给人写信勉强维持生计。
直到一个带刀的方脸汉子找来,他的人生从此走向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汪居凡本以为自己又能回去当账房了,但是,这次是给侯夫人的店当掌柜的。
他来到店里的第一天,惊讶之情溢于言表,这店里都是些什么啊?
豆腐、豆皮、腐竹、豆浆……全是他不曾见过的东西,原料简单,味道还好,这怎么着不得赚个盆满钵满。
但是夫人告诉他,不靠这个赚钱,务必要让每一位百姓都能承受得起这个价格,豆腐的一些吃法,有顾客不知道的,也要无偿告知。
汪居凡能怎么办呢?他只能按夫人说的来。
好在奇货可居,刚开店时,顾客蜂拥而来,几乎踏平门槛,即使价格低廉,也能盈利不少。但是后面就不行了,几样豆制品做法不难,店里又从未避着过顾客,凉州城内聪明人不少,很快就有人学会了。
因而,店里的生意一日冷清过一日。
汪居凡满心无奈倚在柜台,直打瞌睡,就在这档口,夫人来店里了。
他一个不小心,下颌在桌角狠狠磕了一下,抬起头来,颤颤悠悠地向卫蓁问好,“夫人,您可算来了!”
那一下,看得卫蓁都觉得痛,“汪掌柜,不急,您缓缓先。”
但汪居凡心系豆腐店营生,丝毫不把自己的痛放在心里,“夫人,这店里,人是一日比一日少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是好啊。”
但他不知道,卫蓁今日前来,压根不是和他讨论店内营生的。
“汪掌柜,那些先放放,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儿。”
汪居凡懵了,还有什么比店里生计更重要的。
“我想托你问问,凉州城内哪有外售的宅邸,其他无所谓,但是后院一定要大,偏一些也无妨。”
“夫人放心,我多问问就是。只是,这豆腐店……”汪居凡始终不忘自己的职责所在。
卫蓁轻笑,“本就没想过靠它赚钱。汪掌柜好好找宅子,到时,说不准还有更大的店要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