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三节 逐浪而走
“小生，开心吗？”妈妈的笑容和浪花互相映照着，很大的笑容，嘴角咧到了耳朵边。
这样笑着的妈妈，脸很立体，像外国人。
吴梦生这样想着。今天看到的是从前未曾认识过的妈妈。她不再像一个妇女，而像一个少女，和那些在海滩上逐浪而走的少女一样，甚至比她们更加丰满的，更加幸福的少女。
可是吴梦生心里还是飘荡着担忧的情绪。他脑海里曾经的这一天的记忆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拷打着他。
……
曾经的那天，他是比较开心的那一个。他和妈妈的情绪调了个个儿。
妈妈那天一直阴郁着脸。闷闷不乐地游在海中，她当时套着游泳圈，而那天小生一直用手拉着游泳圈系着的妈妈的丝巾。
在海中在浪里，浮浮沉沉之中，吴梦生一直在笑着叫着，还边问着妈妈：“妈妈，我好开心，这水好冰。妈妈你开心吗？”
妈妈一直一言不发。
他当时全身心的都被快乐的情绪所占据了，而且也可能是太小，又一直呆在妈妈的身边，妈妈的脚是踩在沙子里的，他完全没有考虑过安全的问题，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所谓安全的意识。
妈妈在海里行走，而他则漂浮在水里。妈妈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停地四周围看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似乎不像正午时那么烤人的时候，妈妈突然对他说：“小生，妈妈累了，去休息一下，你到游泳圈里来。”
说着，妈妈从游泳圈里钻了下去，然后从游泳圈外的水面露出来 ，并且把游泳圈套在小吴梦生的身上。握着他的手，把他的手拉到游泳圈的上面来。
妈妈亲了一下小吴梦的额头，还拍了拍他 的脑袋。“自己玩一下没有问题吧。“
边说边拉着他的游泳圈往一堆人群中走了一段，临走时问：“小生脚接触到沙底了吗？”
“碰到了。妈妈你快点回来。 ”
妈妈没有笑容，也没有再说话，一扭头往沙滩的斜上方走去了。
……
“我当时在干什么？在玩水，在看风景，在和陌生的小孩子们玩，后来上了岸在沙滩上，和陌生的小孩子们玩了一下球，还参与了一群人堆沙滩城堡。把一个大人用沙子装满他的全身。我当时到底在干嘛？”
天黑时候，才发现妈妈已经消失了很久没有回来。沙滩上的人越来越少。
意识到不对他，先是在沙滩上四周围地跑，边跑边叫。
到天黑透了，似乎也没有跑到沙滩的尽头，沙滩上的人不剩几个人了。
他开始哭喊，他跑不动了，他不知道怎么办。
这时一对夫妇走上前来，他们后面还跟随着下午曾经一起玩耍过的两个小女孩。
“小朋友你怎么了？”那个阿姨蹲了下来，拿出纸巾帮他擦了眼泪。
“我妈妈不见了……呜……她说休息一下，走了，就不见了。……啊呜呜……”
“她不见多久了，从哪里走掉的？”那个年代还没有智能手机被发明出来 。
“我不知道，好久了，……我不知道……她好像是从那边走的……”
“我们带他去警察那里吧。“男人和女人开始交谈了几句。
“我们带你找警察好吗？你的家在哪里，是来这里玩的吗？还是住在那里？“女人似乎还想再努力一下。
“我家在西阁市安心街……警察会把我抓起来吗？我把妈妈搞丢了。……呜呜……“
女人的脸色非常凝重，他们成年人肯定 知道，当时的自己说的那个城市离现在这个海岛是十万八千里。
……
他整晚呆在警察局的一个房间里，妈妈带他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订的旅馆里没有什么行李，妈妈随身带的包在沙滩上被找到，呆在他的身边陪了他后半夜。
他在座机电话里打了电话给爸爸。
绻缩在房间的长椅上，半梦半醒之间，先是爸爸打开房间门，一把把他抱了起来。
他颤抖着抱着他粗壮的脖子。
男人是坐了个飞机过来的。
……
警察和爸爸在交谈着，吴梦生迷迷糊糊只听到“尸体……溺亡……“这些词。
……
……
过去了那么久。谁又能懂他，这么多年，他心里的那份苍凉。一个没有成年的孩子，看到别人和妈妈在一起时，心里的五味杂陈。
现在这回不一样了，妈妈和他漂在海水里，妈妈没有用游泳圈，并且这回吴梦生仔细观察确认着，妈妈的确是踩在沙里的，而自己则一直呆在游泳圈里，他的眼神和神智一刻也没有离开妈妈。他现在对沙滩和海洋一点兴趣也没有，现在不应该有那些兴趣。
何况这么些年来，这海洋，带走了他的妈妈二十来年。
“妈妈，我累了，我们休息吧？“
“累了？妈妈还想玩一会儿。要不你先上岸吧。“
“不要，我还可以再陪你一会儿。“
……
“妈妈，我想尿尿，真的憋不住了。“
“哈哈,”妈妈捂着嘴笑，“好吧我们上去吧。你看，那个方向好像是有条路。”
他们还在海里半游半走了一会儿。吴梦生这时候觉得这路程为什么这么遥远。
“妈妈你会游泳吗？”
“妈妈曾经是校队的，但是那是很小时候的事情了，后面几乎没有下过水，直到你前两年开始学游泳，才算又接触了水。但是不敢下水了。”
“不是有肌肉记忆吗？”
“这不好说吧。可能 妈妈小时候还没有学得很娴熟，学校就取消了这个样队。”
“是吗？”吴梦生听到这里心事重重。“妈妈，我真的忍不住了，先走上沙滩吧。”吴梦生这回是有点坚决地要往没水的地方去，他太讨厌水了。
妈妈也跟了上来，他一直拉着妈妈的手。
这时候离他们不远的海里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动静。人们都朝这边看过来。
大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吴梦生的妈妈看了一眼，说了句：“不好了，有人溺水。”
说完脱开吴梦生的手，往出事的方向水里狂奔，直到水没过了她的腿，只见她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吴梦生惊恐至极，他往海里也奔了两步，但是，心里又恐惧，他的水性还没有好到那个地步。他大叫了几声：“妈——！”
他站在海里，感觉海水似乎涨得特别快。
妈妈很快就从海水下面露出来，向他游来，推过来一个小孩，几个大人和吴梦生一起，把孩子拖出了水面。当他再回头去看，妈妈又往原来的出事地点游去，难道还有人在水里吗？溺水的不止一个人吗？
几个男人也往出事的水里钻去。
吴梦生身体越来越寒冷，他又开始颤抖。他跟着大人们一起也钻进了踩不着底的水里，不停地游去。
但是海浪里的游泳感觉和在游泳池子里太不一样了。
力气消失得很快，身上极其寒冷，游不了多少距离，不知道该往哪里游。好在他的手还一直绑着游泳圈上的妈妈的丝巾。他没有彻底沉下去。他也还没有学会怎么下沉的技巧。
他想回岸上，意识开始乱了，他也想找妈妈。想起来了，后来的多年他一直在练习游泳，几乎学习了所有的游泳泳姿，但是他一点也不享受。
……
很快警察也出现了，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妈妈没有像救第一个人那么快地回来，而是过了很久。吴梦生在游泳圈的帮助下，也在几个人的拖拽下，回到了岸上。
接着是一阵动静，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抬上来两个没有知觉的人。
……
小吴梦生颤抖得厉害，连滚带爬地到妈妈的身边，他拼命地哭喊，直到嗓音发不出来。
人们也在拼命地给两个人按压。抡着力地，呼吸，按压。
来了一些医生和警察，轮流按压，呼吸。
但是妈妈的身体还是冰冷的。她想救的另一个人也是。但是那个人是男是女他也 不知道。
……
和从前没有太大的区别，他还是在童年的这天，失去了妈妈。
吴梦生坐在警察的大厅里，他这会儿不想哭了。
“到底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会在一切都快顺利完成的时候，出现溺水的人？我是回来纠错 的，结果又犯了一回？“他在拼命地想，但是思想没有逻辑。
“我想回去再重来一次。要怎么样回到那个怪物的世界。既然 能来一次，就能再重复这个过程。不让我改这一次，我就再来改第二次第三次，一定有办法救回妈妈。“
“但是现在，我要怎么回去那个怪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