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阿花
姜彦兮隔天醒来,头疼欲裂,瘫尸在床直到晌午还不肯起来。这不是简单的宿醉反应,还包括严重的心理应激。
别人醉后耍酒疯,隔天该忘不该忘的全忘了,怎么就她偏偏不一样?姜彦兮紧缩蜷成虾米,拿被子捂脸,脑子里不消停的全是她强吻闻人癸的画面和触感。
她怎么敢的?!
姜彦兮捶床哀嚎。
胡藏掂着食盒站在门外,听里头一阵阵鬼哭狼嚎,敲门的手几度举起又放下。
“夫人。”他还是喊了。
里头立即噤声,佯装刚才的哭嚎全是虚幻。
胡藏再敲两声,“夫人,我听见了。”
“她死了。”姜彦兮垂死挣扎,声音闷闷地从被中传出。
“醒酒汤和午饭给您放在门口了。”胡藏不便进入,也不想进入,完成差事立即逃之夭夭。
姜彦兮默不作声,在一片沉寂中埋头装死。
片刻后,有人推门进来,姜彦兮的心脏立即开始狂跳。
她不问都知道是谁,紧张得快要不能喘气。
脚步声停在床边,姜彦兮抓被子的手不由紧了紧。
“是没醒酒,还是怕见我?”
闻人癸说话时似乎在笑,姜彦兮的脸一阵阵的发烫。
“我就是酒喝多了,头疼,犯困,想多睡会。”姜彦兮闷声答话,心虚得很。
闻人癸没有说话,姜彦兮凝神屏息,猜测他的一举一动。
他忽然低笑了声,他坐上床边,他伸手扯开她用力捂在身上的被子
姜彦兮一招不慎,蜷缩睡姿大白于天下。
“你干嘛!”姜彦兮拍床坐起,佯装气愤,极力掩饰神情之下的些许不自然。
闻人癸看着她,像是在她脸上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事,无声笑了笑,言语尽显好脾气,“气什么?”
姜彦兮尴尬不已,眼神四处瞟,就是不看闻人癸,“没气,就是困,你赶紧出去,别打扰我睡觉。”
“这就开始赶我了?”闻人癸起身,似叹似笑。
这过分宠溺的语气要她怎么解读!
姜彦兮的脸青红交错,死盯他的背影一阵腹诽,看他淡定走回桌边,打开食盒,一样一样朝外面拿。
“还不过来。”闻人癸低头拿出汤盅,放在为她预留的位置上。
姜彦兮慢吞吞摸下床,挪去桌边,落座。一掀开汤盅,浓浓的中药味就扑她面而来。
“这什么啊?”姜彦兮伸手推开,掩鼻嫌弃。
“醒酒汤。”闻人癸坐她身边,浑身上下一派祥和之意,他笑了一下,“喝吧,都是你的。”
姜彦兮:?
在闻人癸温柔得有些诡异的注视下,姜彦兮鬼使神差地捏住鼻子一饮而尽,颇有昨夜喝酒之大将风范。
汤盅空时,姜彦兮的舌头已经被苦腌出了涩,她双手捂嘴怒视闻人癸,防止被苦味搅翻了天的肠胃下一秒就能反出苦水来。
若说片刻前她还因心中留存少女心事而扭捏作态,现在这一碗苦到发齁的中药汤下肚,什么难言心意都冲没了,冲得干干净净,寸草不生。
闻人癸是以为她没喝过醒酒汤吗?给她一碗黄连水是怎么个意思!
“好喝吗?”闻人癸扯起唇角,言语轻飘飘。
姜彦兮使劲瞪他,沉默对峙。
“以后再敢喝酒,一杯就换一碗醒酒汤。”闻人癸温柔叮嘱。
他说话时脸上的笑越温柔,姜彦兮越觉得他蛇蝎阴险,活像匹在她身边呲牙徘徊的孤狼,不吃人,就喜欢无聊时亮出尖爪逗弄她,娱乐她,最好把她吓破胆,才能从她身上获取宝贵的精神食粮。
她到底喜欢他什么啊?是瞎了吗!
胡藏时隔半月又到摘星楼,天没黑,楼中姑娘们还在休憩,他熟门熟路飞身闪入三楼某间,推门没瞧见阿花,先听见帘子后头姜彦兮与人私语的声音。
“咦,来都来了还躲什么。”姜彦兮内功见涨,已经达到能捕捉来人气息的中等高手水平。
阿花闻声撩开帘子,看见是胡藏立即喜笑颜开,“胡大哥,你来啦。”
“阿花,你何时与夫人相识?”胡藏转开视线,看向帘后姜彦兮的位置,刻意避开阿花脉脉含情的眸。
阿花垂下眼,收敛笑意,“也没几天。”
“你特意跑来兴师问罪的?”姜彦兮从帘后走出来,抱臂站在阿花身前,霸气替姐妹撑场面。
“夫人。”胡藏恭敬行礼。
“阿花,你别搭理他,他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方脸狐狸,好没意思。”姜彦兮看着阿花一张素净也难掩貌美的小脸上笑意尽失,不禁心疼起美人低落,抬手把人搂在肩下。
她这几日为了避开与闻人癸见面,没少打着教曲的名号往摘星楼跑,因此与花魁阿花相熟。谁能想到夜间妩媚妖娆、风情万种的花魁褪去华服、素面朝天,竟只是个年方二八、懵懂单纯的小姑娘,还苦恋胡藏许多年。
“彦兮,你别这么说胡大哥,他是个好人。”阿花轻轻拉扯姜彦兮的衣袖,小声哀求。
胡藏立即出声阻止,“阿花,要尊称夫人。”
“用你多管闲事。”姜彦兮搂着阿花重新走去帘后,苦口婆心道,“就因为他和你幼时相识、前些年又救你于战乱,助你来此当上清倌花魁,你就感恩戴德、唯他是从了?阿花,我和你说啊,这可不行。他是乐于助人、乐善好施,你还他人情就够了,一码归一码,没道理他不搭理你还要以身相许。他不愿意领情,你就换个方向,长这么好看,干嘛非选一颗歪脖子树上吊。”
“夫彦兮,”阿花在姜彦兮的注视下改了称呼,“胡大哥是为我好。”
姜彦兮“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凑近阿花耳边,“你还想不想抱得狐狸归了,我才教你的,都忘了是吧?”
阿花这才醒悟,原来姜彦兮为她量身订制的“捉狐计划”已经开始。
“彦兮,我也没有非他不可。”阿花点头,按照既定台词走。
姜彦兮拍拍阿花肩膀,露出孺子可教的微笑,“你呀就是见得太少,等我带你回京,御前侍卫随你挑,哪一个不比胡藏好看。”
“御前侍卫?”阿花茫然,台词本上有这句吗?
姜彦兮一时没察觉说漏了身份,眼睛溜溜一转,只好接着瞎编,“啊,家里有人在御前当差,都熟,给他们牵跟红线没问题的,再说,他们要是知晓你这么漂亮,肯定都上赶着要。”
阿花脸都羞红,伸手要捂姜彦兮嘴巴,“彦兮,你净瞎说。”
姜彦兮抬手去挡,跟阿花笑闹一团。
胡藏站在帘外,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麻木脸上波澜不惊,“夫人,魔主吩咐我来接您。”
姜彦兮的笑声倏地停止,她掀开帘子一角,露出不情愿的脸,“他找我?”
“嗯。”胡藏勾着头,看不见神情。
姜彦兮沉默良久,叹了口气,转身朝阿花笑笑,“我先走啦,明天再来找你玩。”
阿花看着姜彦兮飞身而下,骑上新买的红马驹扬长而去。胡藏直接飞去别座屋檐,朝远处去,始终没回头看她。
阿花不禁陷入沉思,彦兮教的激将法真能管用吗?
姜彦兮牵马进教,值班巡视的泊马马仔立即上前接管马匹,她故意消磨时间的计划被打乱,只能一步三回头地朝闻人癸的院落晃荡。
上回见闻人癸还是醒酒当日与他共进午餐,之后姜彦兮能避则避,不能避也敬而远之,原想着同住一院肯定有躲不掉的碰面,没料到闻人癸能如此识趣,一连几天都没在她眼前出现。
看着眼前夕阳余晖铺洒满地的孤寂院落,姜彦兮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步伐沉重,埋头往里走,飘落青砖之上的枯叶被踩得嚓嚓作响,脚一抬全碎成渣。
“我回来了。”她推开屋门,小声嘀咕。
屋内空无一人。
姜彦兮迟疑四顾,甚至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确定真的没人在。
“胡藏!”姜彦兮提着一口气,直接杀去了胡藏的院落。
与他同住一院的熊山闻声端着碗就从东面屋里蹿出来,一脸瞧热闹的兴奋劲,“发生什么事了!夫人,是不是狐狸惹您不高兴,您尽管吩咐,待俺老熊吃完饭,杀他个片甲不留!”
姜彦兮狠狠瞅他一眼,怒火殃及池鱼,熊山蹲下低头扒饭,默默匿了。
“胡藏!”姜彦兮一脚踹开屋门,看见胡藏沏了茶,等在桌边。
可不就等她呢!
姜彦兮怒不可遏,“你骗我回来做什么?”
胡藏面无表情,“魔主不许您私去花楼,我又不能对夫人动武,只好用请的。”
“你不知道什么叫请,什么叫骗吗?”姜彦兮拍桌。
胡藏摇头,“我请不动夫人,为达魔主命令不得不借用名号,并非是骗。”
姜彦兮气到窒息。天知道她因为闻人癸要她回来见面这事,一路上有多紧张难安,牵缰绳的手心湿了又干,心跳恨不得比马跑得都快。再看罪魁祸首,面无表情的死人脸,真不知阿花看上他什么!
阿花?
魔主不让她去花楼?
姜彦兮看着胡藏,脑子转得飞快,在想通整件事情之后也就不气了,还冲胡藏露出谜之微笑。
胡藏:有点害怕。
“夫人”
“别说话,我问,你答。”姜彦兮打断胡藏的话,先发制人,“闻人癸说过不让我去摘星楼?”
胡藏点头。
“不让我接触阿花?”
胡藏静默,抿唇。
“是你不想我接触阿花吧?”
胡藏的下垂眼愈发下垂。
“怕我为阿花找到夫婿,还是怕阿花知道有人能比你对她更好?”
“若真有人不只垂涎阿花的容貌,而是真心喜爱阿花,我自然不会阻止。”胡藏出声。
姜彦兮轻笑,“你看管这么严,连我都不得与她多说两句,甚至上台表演都用烟雾替她遮挡,若非摘星楼鸨妈亲自教她抛个媚眼、放个电,她连怎么当花魁都闹不明白,还说什么有旁人爱她绝不阻挠,虚伪不虚伪?”
“那可是真虚伪。”趴窗口听八卦的熊山接话,“夫人有所不知,阿花在摘星楼五年,除了狐狸,连我都没机会见上真容。他倒好,出入人家闺房跟自己家一样,还记得之前给您送的换洗衣物么,都是狐狸找阿花拿的。”
“怪不得。”姜彦兮坐去桌边,伸手倒了杯茶,低头吹开茶面浮末,清新茶香扑鼻,散尽她心中憋闷,“想金屋藏娇就好好藏,给人塞花楼里算怎么回事,不说要你给阿花建座宫殿,至少先有间安稳的屋子吧,摘星楼?算你想得出。”
“摘星楼是教内分支,左右都是自己人,阿花自幼貌美,若在别处保不准有恶人挂念,楼中有人看顾,她凭一技之长安稳度日,不曾荒废浑噩,有何不可?”胡藏持不同意见。
熊山闻言连连点头,“原来如此,狐狸你还挺细心,安置阿花很周到啊。”
姜彦兮放下杯子,摇头笑道,“牛村荒废,孤女走投无路,携芳心投靠良人是为良策,谁知良人不良,良策便沦为下下之策。如今我既知晓,便可许阿花锦绣前程,去京城堂堂正正过美满人生,你觉得她会怎么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