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鸦鬼杀人(十)
几人艰难地挤进了人群,现场的景象让人触目惊心:墨无尘一家连同诸葛青山一行,至少五六十具尸体,正齐刷刷地摆放在城门口的地上。尸体有男有女,连孩子也没放过。
死者大多脸色惨白,尸体并未呈鲜血淋漓状,大约是因为杀人者动作太快,完全来不及反应抵抗,便被刺中要害,血流而死。
墨无尘身上衣衫破烂,浑身布满了刀伤剑痕,怒目圆睁不曾瞑目,左手死死捏着拳头,右手紧紧握着一把匕首。诸葛青山身上的伤口似乎更多,其死状之惨烈让人唏嘘,想必两人经过了殊死一搏,最终死于对方的刀剑下。
“五十三人。”南亦欢低声说道,他看了一眼宋时予,却发现宋时予的眼光始终在墨无尘身上徘徊。
元宵几时见过这种场面,想起昨天还给自己倒茶的墨无尘那活生生的样子,又看到现场惨烈的情形,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元宵的胃里忍不住翻江倒海起来。
“让开,让开!”几个轿夫抬着一台轿子来到了现场,前面有几名官差在开路,粗暴地推开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一名身材肥硕,身着官服的男子从轿子上下来,下了轿便立即用衣袖捂住了口鼻,一脸嫌弃的表情。在场的官差、仵作纷纷向其躬身行礼,恭敬地称呼其为“马大人。”随后便见那仵作和捕头模样的差人逐一向他汇报实情。
“这位是迟州城的知州马玉。”南亦欢向宋时予附耳低言道,却发现宋时予正怔在原地,双拳紧握,浑身颤抖。南亦欢诧异地看着宋时予,不明白他为何反应这么强烈。尽管他们跟墨无尘有过一面之缘,但毕竟交情不深,虽看不得这被灭门的惨状,也不至于是这种反应。
宋时予看着这满地的尸体,脑海中浮现了十年前那个下着滂沱大雨的夜晚,那种坠入深渊般的恐惧感与无助感一下子又涌上了心头。想到大雨中父母的惨白的脸,亲人悲惨的死状,宋时予的心头像被刀割般难受。一种巨大的、感同身受的痛苦,裹挟着回忆,向宋时予重重袭来。
十年来,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每个画面都历历在目。但他强行压制着这股痛苦的感觉,以至于身体控制不住颤抖。南亦欢不知道宋时予到底发生何事,只道他是因看到场面惨烈产生不适,忙拉着他走出了人群。
来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刚将他安顿好,就发现了不知何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的元宵,正靠在一面墙边干呕。看到南亦欢拉着宋时予也到了此处,元宵强忍不适,上前关心地问道:“宋公子……怎么了?”
见宋时予脸色惨白,面露痛苦,一言不发,着实令南亦欢感到惊讶。不明就里的他只好回应道,“我也不知,恐怕宋公子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惨状吧?”
“南公子,你怎么没事……”元宵还是抑制不住想吐的感觉,脑海里挥之不去墨无尘那圆睁的怒目。南亦欢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低声道:“大概是因为见过太多了。”
调整了片刻,宋时予终于逐渐缓了过来,脸色也趋于正常了。
这时,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听那马大人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此处有重大案情,尔等速速离开,否则全都以嫌疑人论处!”围观百姓闻言,纷纷三五成群地迅速散去,生怕走得慢了,便会惹来无妄之灾。
返回客栈的路上,南亦欢也难得地闭嘴了一阵。看着无精打采的元宵,加上一个状态不稳定的宋时予,南亦欢不由得叹了口气。听到南亦欢叹气,宋时予朝他看了过来,尽管一言不发,但两人都默契地确定了什么。
入夜后,城西的义庄门口,同时出现了两个身影。
夜晚的义庄阴森黑暗,周围也没有民宅,空旷僻静,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头看守。只消用了一把迷烟,那老爷子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两人先后进入义庄,里面只有几盏昏暗的油灯,大厅上正整齐地摆放着那五十多具冰冷的尸体。尸体上均盖着白布,在昏暗的灯光衬托下,点点煞白,有些瘆人。
南亦欢毫无惧色,仿佛见怪不怪的样子,拿着一根蜡烛就翻开白布,逐一仔细查看起那些尸体来。
宋时予觉得此人又多了一个可疑之处,看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尽管嘴里常常像淬了毒,甚至有时候给人一种不是很聪明的感觉,但他仿佛已见惯了生死,遇到事情总有种波澜不兴的淡定。
两人仔细地查看了那些尸体,发现大部分的尸体都是几乎相同的刀伤,应是同一把刀具造成的。此人的刀法极快极准,每个人都是一刀毙命,伤口均在颈部相同的位置,死者中刀之后,鲜血会快速流光,却不知为何死者的衣衫上却没有太多血渍。
忽然,南亦欢轻轻地嘘了一声向宋时予示意,原来他已经找到了墨无尘的遗体。
两人翻开盖着墨无尘身上的白布,尽管已经见过他的尸体,但在近处看,更让人感慨万分。
墨无尘仍怒目圆睁,身上的每一道刀伤剑痕,都仿佛在生动地描述他拼死保护家人的场景。
宋时予查看他的右手,右手上的匕首已经被人取了下来,但左手的拳头仍紧握住。
仔细查看之下,他发现墨无尘的左手上有骨折的痕迹,应当是有人想要强行掰开他的拳头未果。
南亦欢见状,朝着墨无尘躬身行了个礼,轻轻说道,“墨前辈,若有什么想要说的,尽可告知我等。”此话一出,仿佛有什么魔力般,墨无尘的左手竟然可以掰开了。
两人小心地打开墨无尘的手掌,只见那掌心之中,赫然写了一个血色的字。只是那鲜血模糊,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木”字,其余部分被鲜血洇化了。想必,这是墨无尘在最后的时刻,拼死留下来的信息。
南亦欢与宋时予相互看了一眼,确信上面只能认出一个残缺的“木”字,并无其他。南亦欢默默地将那血字抹去,而宋时予帮助墨无尘合上了双眼。
两人离开义庄的时候,看门的老爷子还没醒来,几个起落之间,两人已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