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狸猫换太子
半月之后，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上，一艘巨大的船只破浪前行。
明容稳稳地站在甲板上，目光凝视着滚滚而去的江水，心情复杂难辨。
那个小镇往西绕行数百里便是一条大江，江水奔腾不息，可以直抵繁华昌盛的上京之地。
本来按照原计划，陈正是设想走陆路直奔上京，自从遭遇那两名魔修后，他们不得不改变行程，选择绕远路搭乘船只，改走水路以求安全。
这一路走来倒是颇为顺利，并没有再遇到什么危险或意外情况，然而这种过于平静的氛围却令明容心生不安。
&34;夫人，江上风寒较大，请您保重身体。&34;
温和的男声传来，语带关心。
明容转过头去，只见一名身材瘦高、气质温文尔雅的男子正微笑着望向自己。
&34;多谢公子关心。&34;明容微微颔首，表示谢意。
其实早些时候，白煜曾经建议大家假扮成普通商队低调行事，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引起他人的关注。
由于明容和宋梨月两人是女眷出行，实在难以掩人耳目。
最后商议决定，还是让明容伪装成携带女儿及弟弟前去上京投亲的寡妇比较合适。
陈正和镖师则装扮成受雇于她的护卫模样。
最近想要前往上京的船只十分稀缺，陈正接连询问了好几家船夫，但得到的答复都是拒绝出航。
眼前这位年轻的男子，则正是这艘船的主人。
他此时正好要带着家中晚辈赶赴上京，在码头听闻明容一伙人也要前往京城后，便欣然决定顺道带上他们一同前行。
春寒料峭，江水波涛汹涌，阵阵刺骨的寒风不断袭来。
明容在船头站立片刻后，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于是她简单地跟黄行打过一个招呼之后，就转身回到了船舱之中。
望着明容渐行渐远的身影，黄行脸上流露出一丝失落与遗憾之情。
为何他对白娘子如此明显的好感暗示，对方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呢？
这不禁令黄行开始对自身的魅力产生了些许质疑。
&34;小叔又何必如此执着呢&34;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黄松，终于忍不住开口劝解起自己的小叔来。
自从白娘子登上这艘船的那天起，黄行便总是寻找各种机会凑近到白娘子身边，试图与她攀谈交流。
这让那白娘子的弟弟时常对他们怒目圆睁。
如果不是还在黄家的船上，恐怕早就拔刀相见了。
况且白娘子还是个守寡之人，如果不是无亲可依，又怎会千里迢迢带着女儿和弟弟前往京城投靠亲戚呢？
即便她长相出众又如何？
凭借着黄家门第和黄行自身的才情，又何须执着于一个寡妇呢？
黄行摇了摇头说道：“情之一事，哪有道理可讲。”
“祖母肯定不会答应的。”黄松忍不住给黄行浇了一盆冷水。
听到这话，黄行一下子沉默起来。
在甲板上发生的叔侄间的这段对话，明容自然毫不知情，也毫不在意。
船舱里温暖而舒适，宋梨月正趴在窗边，透过一条缝隙看外面江水滚滚。
春日绿芽新发，远处的山是一抹嫩绿颜色。
明容进屋带来一股寒气，宋梨月转头看见明容，“姐姐。”
商议好宋梨月在外喊明容母亲，单独相处时喊姐姐就行。
明容轻声回应。
看见宋梨月小心翼翼的笑容，心中一阵酸涩。
时间一天天过去，宋梨月还是没有开口说出自己知晓的事情。
明容心中失望，但也不想逼迫一个七八岁的女孩。
方青早已经清醒过来，也没有责怪宋梨月的意思。
做他们这一行的，出门在外危险不知凡几。
一次劫镖而已，只是说这次竟然有修真者参与罢了。
无人责怪的宋梨月更加愧疚不安。
这几日眼看着人更加消瘦。
船上相比马车的舒适程度直上了几个台阶。
黄家大船的后厨做出的菜肴精致可口。
江中航行也不缺鱼肉，所以春日桌上还有一碗珍珠白玉羹。
明容舀了一碗慢慢喝着暖身。
“姐姐…”宋梨月咬紧下唇，“我…”
明容抬眸看去，眼神温和，“怎么了？”
就是这种永远温柔的眼神，让宋梨月的愧疚无处可藏。
宋梨月声音干涩，“那些…那些坏人要抓的不是我…是我的姐姐。”
“姐姐？”
“嗯…”
宋梨月笑容苦涩。
她从知晓嫡庶有别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注定不会得到他人的期许与疼爱。
宋家郎君与王家嫡女自幼相识，青梅竹马的长大，情深意厚，两家自是结秦晋之好。
姐姐乃母亲所生，亦是父亲宠溺至极的嫡长女。
而她，不过是父母恩爱正浓之时，父亲在母亲孕时背叛的铁证，是他一生风光霁月的耻辱。
父亲将姐姐宋梨溶视作心头明月，高高挂起；却视她如脚底烂泥，不屑一顾。
她能够平安无事地活到八岁，全赖心地善良的主母心生怜悯——毕竟上一辈犯下的过错不应牵连到无辜稚子身上。
主母的仁慈终究还是有限度的，又有谁能每日面对丈夫不忠的明证还能和颜悦色呢？
宋梨月心中并无怨恨，有的仅是深深的艳羡。
她艳羡姐姐，她做梦都想拥有像姐姐那样的优越出身、慈爱且深爱着自己的母亲，以及因心怀歉疚而对其倍加呵护的父亲。
她原本认为自己能够如此平凡无奇、不受宠爱地成长到十五岁，然后由母亲随意挑选出一个普普通通的婆家嫁出去。
就在某个极其寻常的夜晚，她的奶嬷嬷领着她走进了母亲所住的松清堂。
正是那一晚，她目睹了自己未来的命运。
那景象黯淡无光，令人心生恐惧。
母亲告诉她，有位了不起的人物希望招收姐姐为徒弟。
这是她生平首次听闻世上果真存在仙人，成为仙人的弟子难道不好吗？
怀着这样的疑问，她不禁脱口而出。
母亲却只是冷冷一笑：&34;好？哪里好呢？仙人将你抽筋剥皮也算是善待你了吧！&34;
刹那间，她终于明白了母亲眼中那种悲悯的神色意味着什么。
&34;娘……我们不能回绝仙人吗？&34;
她听到自己沙哑而艰难的嗓音响起。
&34;拒绝？怎么拒绝？难不成你觉得仙人会像和蔼可亲的长辈一样好商量么？&34;
宋家并不是唯一一个有子女要被仙人收为门徒的家庭。
宋梨溶拥有水灵根这件事让整个宋家都沸腾了起来，尤其是那些族老们欣喜若狂，他们认为宋家终于迎来了长生不老的契机！
然而，从小在王家成长的宋家主母真的会相信这样的好事降临到自家头上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在世家权贵之中，并非只有宋梨溶一个孩子具有灵根。
宋家主母通过调查后惊讶地发现，所有被送去跟随仙人修行的孩子竟然毫无例外地失去了音讯，无论是生是死，都没有丝毫消息传回来。
她少时和一位族姐去拜见那位仙人时，清晰的看见，那位仙人看族姐那挑剔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货物，而不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
等发现王家嫡女也看着他时而露出的阴森恐怖的笑容。
那位族姐被带走后，再也没有只言片语传来。
可是十年后，成为花季少女的王家女又一次看见那位仙人前来收徒。
同样的收徒，同样身具灵根的少男少女，同样的…杳无音信。
她嗅到了不祥的气息，所以对于自己的宝贝女儿，宋家主母绝不可能让其离开自己半步。
身为凡人的她想到的解决问题的方法：狸猫换太子。
“你要替你的姐姐前往仙门，这些年来我养育了你整整八年，现在也该轮到你报答我的时候了。”
宋家主母的话语平静如水，但却如同一柄锋利无比的剑直刺进宋梨月的内心深处。
此时此刻的宋梨月还有其他选择吗？
很遗憾，并没有。
她只能默默地听着自己用那沙哑干涸的嗓音回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