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参孙
参孙是一头喜欢吃裙带菜的龙。
爬行类动物喜欢吃海藻类植物？
很奇怪，但也不奇怪。
因为在白帝城里度过的日子真的很难捱。
龙墓里的活灵很高冷，从不搭理参孙。
它们的任务只是站着，在连天的祭坛上站着；它们曾经是人，企图长生的人。
在天府之前，弹冠相庆的贵胄与商贾狂热地饮下主人的血，然后青铜从他们的血液析出，淹没它们惨叫与哀嚎，活的金属叫他们的双足与城市的大地连接，多出的长成神道，填补祭坛。
它们在暗无天日的城市里沉默着度过千年，直到历史都将他们遗忘——主人没有食言，祂实现了它们的愿望。
…这另一种长生。
参孙知道它们都是活的，它们都不喜欢搭理参孙。尤其是镇守门庭的那个活灵，它叫什么来着？彭？歙？参孙不清楚了。
这偌大的水底世界里参孙连个能说话的东西都没有。
参孙很难过。
直到一抹绿色的到来，打破了参孙几乎要发疯的生活。
那是一粒孢子，很小，小到抬手间就可将其毁灭。这本是不可能出现在三峡底的东西，参孙也是在偶然间发现它的。
那时参孙正在主人的故居游荡。参孙张开大嘴，在古战场与青铜殿堂间来回吸水吞噬。
很快，嘴巴被灰尘塞满的参孙扑腾着短腿儿和龙翼游向青铜门。
还没等参孙游到青铜门前，门上的活灵沉默地洞开了门户。这是每年的例行打扫。
威严巨大的龙头缓缓通过幽邃的门。强大的水压驱使江水涌入白帝城，可江水并没有进入城市。水流徒劳地打在龙的鳞片上，发出鸣佩的响声。参孙那修长的龙颈下的龙鳞鼓了起来，死死堵住缺口，龙颈下坚韧的身体强硬地顶着水压把涌入的江水顶回去。
其实参孙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参孙只是发觉白帝城脏了就打扫。
参孙已经工作了千年，白帝城里所有的活灵都认识参孙。每年的这一天活灵们都能看到那巨大且忙碌的龙躯，它们虽然不发一言，但它们早已和参孙达成某种默契。
参孙探出青铜门的头颅抬了起来，参孙并不着急吐出嘴里的泥土污垢。那修长的脖颈扬了起来，高贵狰狞的颅面下，一双灿若熔金的瞳孔直直盯着水面。
巨型货船暴露在太阳光中，在秋水中投下巨幅的阴影，参孙渴望地注视着这幽蓝色水体里的影子。船影在江底行驶，掠过“矩阵”的瞬间，它们被巨石分割成碎裂的泡影。
可江上的货船却完好无损，这种现象让参孙很是惊奇，参孙的见识并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事；参孙也见过夜晚的江底，静谧黑暗，只能听到那千百吨钢铁制成的船闸放水的轰鸣。
参孙的小脑袋里装的只有保护与毁灭。
参孙恋恋不舍地张开嘴，灰尘与泥土从龙的嘴里散开，变成迷雾飘向白沙床。成群的鳡鱼发现了这富有营养的弃物，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涌到江底分享这饕餮盛宴。
参孙鳞片闭合，收回头颅。流水被堵塞在青铜门外。
参孙摇摇晃晃地重新游到主人的雕像旁，像往常一样趴下，她闭上龙眸，开始睡觉。
这龙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扣合的鳞片中拘禁了什么。随着参孙的鼾声，裙带菜的孢子从睡着的龙放松下来的鳞片里飘了出来。
也许是龙的体温，也许是雕像上长信宫灯发出的光，等参孙再次睁开眼时，枯败的绿色遍布了整个大殿。
参孙注视着被裙带菜覆盖的活灵塑像们，愣了愣。
一开始参孙并不知道这东西能吃。这龙跟以往醒来的时候一样，开始清扫白帝城。只是这一次用的时间格外的长，作为奖励，参孙在倒垃圾时特意准许自己多看一会儿江面。
然后默默爬回祭坛上睡觉。
醒来，收拾，倒垃圾，睡觉。
醒来，收拾，倒垃圾，睡觉。
…
可能是龙也有生物钟紊乱的时候吧，参孙这一次没有在秋天醒来。正月里，这龙烦躁地睁开眸子，可眼前的色彩浇灭了龙的怒火。
映入眼帘的是生机盎然的绿色。
这绿色成功地勾起了龙的好奇。参孙小心地用翼膜顶端的爪去摆弄裙带菜田，龙的利爪非常精密。
参孙截下一块绿色，放入嘴中。
其实参孙并不需要进食，龙在跟随主人进入龙墓的时候就已经储备了足够的能量，足够参孙等到主人归来的时刻。
清爽的滋味占据了龙的味蕾，
参孙眯起眼睛。
裙带菜顺理成章地成为白帝城的一位“成员”。
或许是担心在自己沉睡时裙带菜们会“寂寞”，参孙特意在倒垃圾的时候用嘴抓了一群鳡鱼放到白帝城内。龙给鱼和植物圈定了一处范围，好让它们和谐共生…其实也不和谐，鳡鱼没有吃的，总是疯狂攻击还在生长的裙带菜。
因为这点，参孙的苏醒频率明显增加了。一方面，龙不让鳡鱼去吃新交的植物朋友，另一方面，龙害怕裙带菜会寂寞。
结果就是鳡鱼总是被饿死。
于是参孙开始频繁地打扫白帝城，每次倒垃圾时龙都会抓回来一群鳡鱼。久而久之，江底成了鳡鱼群的禁地。
鳡鱼不来参孙也有办法，龙都是很聪明的。活灵将门的开口设置在江底之下，参孙学着博比特虫的捕猎方式藏在江底的白沙里，白帝城倒出的垃圾对于鳡鱼群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即使里面没有任何龙血成分，它们也甘之若饴，趋之若鹜。
就这样，参孙保障了植物朋友的鳡鱼供应。
但今天参孙很生气。
龙是被惊醒的。
活灵们在窃窃私语，有“客人”闯进来了。
青铜的壁画间，恢宏的故事里，活的历史睁开眼睛，龙卫苏醒了。
龙躯无声地游过参差的青铜柱，龙眸发现了殿内的入侵者。黑色朽烂的檀条下，亵渎者正大放厥词。
参孙满腔怒火。
绝不是因为龙摘好了裙带菜刚准备大快朵颐就被干扰了。
不是。
绝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