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的兄长
听枫在楼舟风屋外站得后颈一阵阵发凉,生怕听到什么楼舟风让他进去给沈青朝收尸的话,心想着今日公子的面色真是格外吓人,从进人市伊始就一脸不悦,公子一直生性冷淡,但今日身上那股气息还是吓着他了,神色和月余前沈家刚出事的时候一样,那段时间他真是踩刀尖似的跟着楼舟风,已近夏日走在楼舟风身边都有被冻着的感觉。
听枫心里琢磨着虽然这沈青朝跟楼家是有世仇,但是公子千方百计寻他回来又把人带回府中囚禁还是太过残忍了。不过沈青朝行事举止无常,留在府中恐怕是要惹事,方才竟敢不知死活地往楼舟风身上跳,他家公子的脸色真是不忍卒看。
如若听枫未曾见过沈青朝从前的样子,倒也不会如此惊讶。从前沈青朝何等温润如玉翩然出尘,流落人市不知受了怎样折磨,好好一个人就这样痴傻了,从前的风光像泡影一般化作无物。不过,若是沈青朝装疯卖傻……
“听枫。”屋里突然出声,听枫心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立即收住思绪清了两下嗓子:“公子。”
“进来。”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听枫推门时在想沈青朝不会已经一片一片了吧,眼睛盯着地面生怕抬眼就是血淋淋的画面。
“叫人备水。”
听枫连沈青朝应该埋哪儿都想好了,闻言抬眼,见沈青朝从楼舟风身上下来了,坐在圆椅上,脚上仍挂着镣铐,眼睫处的一滴水要落不落,心中无比震撼,眼珠一转见楼舟风正看着自己赶紧收回眼神,回道:“是。”
温水抬上来的时候,听枫跟在另两人后面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抬头又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楼舟风立于窗边,隔着淡淡的虚雾一扬手:“把他放水里。”
三人盯着端坐椅子上四处张望的沈青朝,硬着头皮刚一走近,沈青朝就立即躲在桌下。
“拖出来。”楼舟风指尖按着快皱出痕的眉心。
不多时沈青朝就从桌底被掏出来,几人摁着他解他上衣,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肤越多,楼舟风的面色就越是难看。
沈青朝身上交替纵横着新旧满身鞭痕,暗红肿胀皮肉翻卷,看到这一幕几个随侍的动作不觉间都轻了许多。沈青朝攥着衣襟不知该怎么抵抗,眼神茫然惊恐,随即看向不远处的楼舟风,接着他听到一声喝止:“好了。”
几人忙停了手,又听楼舟风说:“都出去。”
如同获赦,几人刚转身又听见:“笼子也抬出去。”
笼子撤走,听枫见楼舟风走到沈青朝面前,心想公子不会是决定要亲手淹死他吧,于是不敢再看退出去掩门。
几人一走屋内就静下来,楼舟风站着垂下眼与沈青朝对视:“起来。”
沈青朝竟也听话,从地上起身之后眼睛又追着楼舟风。
“解衣。”
沈青朝一一照做,默不作声地动作着,身上只剩了长裤还要接着脱的时候手被按住了,楼舟风在他脸上看了一会儿,微微叹气:“不许动了。”
沈青朝乖乖将手放下,他脚上镣铐锁着动作不便,楼舟风从浴桶里捞出温湿的布巾拧干,让沈青朝背过身去。
视线落在沈青朝背上烫燎出的伤处的那一刻,楼舟风呼吸一滞,上面结出的血痂已经慢慢掉落,皮肉焦黑,鞭伤新旧交替瘀红狰狞,在他身体上如白玉碎出裂痕。
替沈青朝擦身的手不知要落在哪一处,楼舟风看了半晌让他转过身。
沈青朝要比楼舟风高上一些,布巾擦在脸上的那一刻,他眯着眼睛低头看楼舟风。
“闭眼。”
探究的目光被掩盖在眼帘之下。
擦完脸,楼舟风将布巾丢进浴桶,扬起的水花沾湿衣角他也不觉一般。
沈青朝看见楼舟风垂在身侧攥紧的手,脑中思绪不断打乱又重组才问出一直想要说的那句话:“你,是谁?”
骤然响起的声音让楼舟风一瞬的恍惚,听清沈青朝说什么之后楼舟风心里有根弦拉紧瞬间绷断。
他听见自己喉间一字一句挤出话:“你真记不起我?”
沈青朝细细在楼舟风脸上看了许久,心里除了空白不余其他,于是摇头。
楼舟风走近他:“那你可记得自己是谁?”
沈青朝皱着脸想了片刻:“不记得啦。”脑中突然滚过楼舟风喊他时的那个名字,他说道:“你,叫我沈青朝。”
楼舟风神色终于难看起来,沈青朝神情反应不似假装,他真是不记得过往。
浴桶的水还冒着一点热气,楼舟风指尖拂过水面,背过身去:“我是你……兄长。”
沈青朝盯着他的背影思考良久,喊道:“哥哥……”
楼舟风浑身一僵,却没有回头,他停顿许久才说道:“叫兄长。”
沈青朝想了一会儿又改口:“兄长,方才,你去了哪里?”
“……前厅。”
沈青朝朝他走近了一些:“兄长,为何你,不让我抱你?”
楼舟风觉得头顶似乎是真的冒烟出来了,半天才道:“你未沐浴。”
沈青朝盯着那红得滴血的耳尖,试图想明白什么:“你是我兄长,所以,今日你救我。”
楼舟风默然垂首。
沈青朝看着他说道:“我不记得,兄长名字。”
楼舟风轻轻闭眼,眼前浮现自己第一次在沈青朝面前说话的场景,第一句竟是都一样:“我叫……楼舟风。”
沈青朝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往前跨步时脚镣抻直脚下不稳竟朝楼舟风扑了过去,吭噔一声水花四溅,楼舟风被沈青朝扑进浴桶之中,温水迅速将两人浸湿。
听枫第二次准备给沈青朝收尸的时候,推门见木桶上浮着一个脑袋心凉了半截,走近见沈青朝只是在玩水觉得自己真是要折寿了。
楼舟风则安坐案旁,发间还滴着水,吩咐道:“把他脚镣解了。”
听枫翻出钥匙闭着眼在水里摸索一阵,心想道不知自己是不是眼花,方才他似乎瞧见公子身上衣裳不一样了。
不仅如此,甚至脸上还出现了别样的神情,那是他从未见过的。
从水里捞出镣铐时,听枫背后淌出了一层薄汗,觉得此地不宜久留。
再抬头,楼舟风神色如常:“送身衣服来,再把尹时殷叫来。”
尹时殷到楼府时已近晚间,进屋时见楼舟风身旁站着一个白衣男子,身影甚是熟悉,心里一时有些奇怪。当走近看清他是谁时,不由睁大了眼,惊道:“他怎会在这里?”
楼舟风轻轻摇头:“他似是不认人了,你给他看看。”
尹时殷常年待在医馆,身上有股苦涩的药香,沈青朝闻见这股味道像是想起什么恐怖至极的事情,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近身,最后是楼舟风坐在两人之间,按着沈青朝的手让他诊脉。
尹时殷收回手时叹了一口气:“他被下过衔心散,而且用药之人下的药量太重。”
这原是让人心神松懈的药,沈青朝被灌下了足十的剂量,因而心智混乱。尹时殷看向沈青朝,面色不忍:“这药损了他心智,短时之内怕是难恢复,内外两伤,需长时调养。”
日暮之后,屋内点起油灯,楼舟风半边脸隐在虚影里:“日后可能治好?”
尹时殷瞧不清他的神情,斟酌道:“尽力而为。”他的目光越过楼舟风看向沈青朝,对面的人似乎怕极他,人躲在楼舟风背后与他无法眼神相触。
楼舟风又让沈青朝解下上身衣裳让尹时殷看伤,背上伤口因为沾水有些发白红肿,让尹时殷看得心惊。
见两人之间似没有隔阂,尹时殷不由说道:“现今他记不起从前事,心性宛如孩童,行事不像常人。”
通俗意义上,沈青朝现在不过是个失去记忆的疯子。
“这样的人留在府中怕是危险,舟风,你可把他……”
“无妨,”楼舟风打断他:“就留在府中。”
见此,尹时殷也不再多言,起身说道:“明日起,每日会有人送药到府上。”
行至门外,尹时殷回头看那夕阳下高深的楼宇,像是叹气。
屋内,沈青朝看着楼舟风若盖了寒霜的脸色,想了半天自己该怎么说才开口:“兄长,方才你,为何扣我的手?”
闻言楼舟风又蹙眉,沈青朝话也说不好。
“给你看伤。”
沈青朝反驳:“我没有伤,不想,看见他。”
楼舟风觉得奇怪,问道:“为何?他对你没有半分恶意。”刚才若不是自己打断,其实尹时殷话下之意是想把沈青朝带回医馆。
沈青朝停顿片刻,还是不知道要怎么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最后摇摇头:“就是,不想见。”
夜色渐深,听枫把饭送到楼舟风房里,沈青朝却吃得不多,一直偷偷瞧着楼舟风的神色,他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兄长实在好奇。
那两道灼灼的视线一直跟随着自己,楼舟风终于是忍不住说道:“你总看着我做什么?”
沈青朝歪头想了想:“兄长,为何,你之前不来?”
楼舟风顿时沉默下来,许久才说道:“之前,找不到你。”
“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
“……不会。”
灯火明灭,夜色深沉,楼舟风盯着房中床榻若有所思,沈青朝藏在他房中确实最为安全,可若要如此,今夜他似乎要与沈青朝同榻而眠。
“兄长。”沈青朝一声唤回楼舟风的心思,回头就见他神色恹恹的模样,“我们何时休息?”
手指不自觉一蜷,楼舟风看向床榻。
沈青朝自顾自往床上爬,许久未睡过这样柔软的被褥,沈青朝不适应一般把软被堆向一边,见床板终于不那么软和才安心。
“兄长,为何,你还不上来?”他已经累极,背上伤口沾水泡胀之后又疼痛不已,眼神却仍跟着楼舟风。
楼舟风临灯看了沈青朝半晌,吹熄了灯,翻身躺在床的外侧,才躺下身旁的人立刻向他靠近了些,继而蜷缩作一团,皱眉闭上了眼。
从未想过与沈青朝同床共枕,另一人清浅的呼吸声近在咫尺,楼舟风闭上眼却无法睡着,他伸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上,心跳得有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