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底人市
昏暗的厅堂人声鼎沸，人群不断向狭小的展台前簇拥攒动，暗风吹过，台上油灯忽明忽暗，燃油混杂着朽木潮湿的气味四散开来，漆黑的牢笼藏在厚实的幕布之下，嘈杂的环境中，锁链拉动的声响推进人群里疯狂的气氛达到顶峰。
铁笼里关着两个人，身上只裹一段粗布的女人被一道铁钩深深锁进琵琶骨，她呈跪姿伏在笼中，喘息带动血肉与铁链粘黏之处分离，鲜血洇开，气息微弱。
笼角黑暗处倚坐着一个男子，脚锁镣铐，露出一小节下巴，看起来年纪极轻。幕布的一角被掀开，微弱的火光映亮他的面庞，人群霎时爆发出不怀好意的调笑，震耳欲聋的哄笑声中，他反应迟缓地抬眼看向周围，眸光暗淡。
贪婪暴戾的目光几欲将他包裹吞噬，许久过后他颤动着埋下脸直至幕布斩断光线又被放下。
人群中一道森寒的视线紧紧锁在笼中人身上，有别于其他人脸上兴奋中透着残虐的神色，那人身着墨衣，眉头紧蹙，似是不可置信。室内阴冷昏暗，他却依旧惹眼，身旁的人不时回头看他。
展台走上来一个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大半个身子隐匿在黑暗中，捻须清嗓道：“各位，货已验过，拍卖便正式开始了。”
声落满场安静许多，依照人市的规矩，竞价开始了。
台上的人站定在铁笼旁：“这两位男女乃番邦俘虏，姿色上佳，底价五百两。”
即便是正常年轻男女在人市买卖也不会定到如此高价，今日的拍卖场专为嗜好凌虐、以残害他人为乐之人准备，纵使知道要价不菲也依旧人头济济。
话音刚落，一个商人打扮的便一扬手：“加价二百两。”
台上的人看向人群：“有人出价七百两，可有人加价，若无，两人便归这位老板所有。”声音隐含敦促，人群些许躁动。
那人盯着展台上的人露出志在必得的神情，身后又有人扬声：“一千两。”
台上的人提高声线：“一千两，可有人加价？”
那黄老板转身斜睨站在身后叫价那人一眼，目光转向人群饱含贪欲。他有意抬高竞价，开场片刻，价钱一路拔高，仍有人声起落，还有抬高之势。
直至一道年轻的声线在场内响起。
“五千两。”
众人瞬间将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开头叫价的黄老板也忍不住回过头去，见是个俊俏的后生，他嗤笑一声，目光转至他身旁的男子倒是停顿了一下，顿时敛了笑容。
“五千两，可有人再加价？”
在场的人噤了声，不由都多看了那出到如此高价的后生两眼，而他浑然不觉一般，只是在等结果。
“可还有人加价？”台上的人环视过人群再问一遍。
场内陷入静默，那黄老板浑浊的目光细细打量了那两人一遍，跟身后的人低声耳语几句。
“无人加价。恭喜这位公子，人已归公子所有。”
那后生面上没有显出多少喜色，见台上铁笼撤下，便有人行至他身旁请他前去验货带回。他的脸微微向身旁一侧，见身边墨衣男子轻轻点头，随即意会，随人而去。
铁骨擦地的声音刺耳仿若绝叫，台上又换上了新的人，墨衣男子停也未停，转身消失人群之中。
油灯被拨亮了些，那股催人欲涨的气息又袭来，喧嚣又开始。
人市深陷地底，往外要走过一段长阶，入口却随意砌在一处菜场边上，之外是无异寻常地方的小巷。
楼舟风踏出门口之时正是日中，叫卖声不绝于耳，在门口等待的随侍见他出来慌忙迎了上去。
“听枫会把人带出来，之后你听他安排。”楼舟风声音不高，随侍应了一声是，两人消失在巷子转角。
人市与楼府横跨两地，待楼舟风日夜兼程回到家，发现楼府面前早有人在门口等候。
楼舟风才从马车上下来，随侍匆匆围了上来，靠近了又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楼舟风不由皱起眉，问道：“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妥？”
来去人市的事他瞒得滴水不漏，想来不会有人知道，虽是知道如此，心还是收紧了几分。
随侍苦着脸，不知从何解释起，只好道：“公子到后院一看便知。”
按下烦躁郁结，楼舟风脚步加快，一抹暗色消失楼府门宇之间。
才踏入后院，远远就听见了屋里的央求声，楼舟风推开门见身边几个亲信随侍围在铁笼旁，一脸愁苦相。
见楼舟风回来，听枫神情松了一半，走上前说道：“公子，那女子伤势太重，先送去医馆了。还有这沈……他，他如何都不肯出这铁笼。”
之前便是他把笼中的沈青朝从人市买下，又早楼舟风一步归来将人藏入楼家后院之中。
将沈青朝藏进房中的听枫本想嘱咐他就在屋中待着等公子回来，勿要在府里随意走动让人看见，不想沈青朝对他的话恍若未闻，不言不语，看向他的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后来更是任他怎么劝告都不肯出这铁笼。
整整两日，沈青朝待在笼中，面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听枫怕楼舟风回来之前沈青朝先把自己折腾死了，急得就差连哄带骗了。
铁笼的锁链已经绞开，楼舟风盯着笼角蜷缩的人沉默半晌看不出是何情绪，过了片刻才应道：“知道了，你们先出去。”
几人面色一松，退出去的时候顺道将门掩上了。沈青朝脚上的镣铐仍未解开，门扉合上的声音让他身体颤动一下，铁链拉动来回作响。
楼舟风打开铁笼门，弓腰与沈青朝相望。
面前的人眼底情绪未明，沈青朝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人朝后一缩，手撑着往笼子的角落后退，背突然擦到坚实的硬铁，伤口疼得止不住痉挛，他面色发白，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楼舟风对上他惊惶的目光，不再犹豫直接钻进铁笼里。
这铁笼是人市磨人的一道刑罚，不够高也不够宽，进去的人只能低着头。
沈青朝看着不断向自己靠近的人，身体绷紧僵直，直至楼舟风带着不容抵抗的力度拽住他的手腕。
“沈青朝，出来。”
他并不动，铁笼空间不大，楼舟风进来就和他离得极近，黑袍蹭着他的手心，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惊怯地看着楼舟风近在咫尺的脸，每一处都描绘如画，身上气息像新融的雪，清新凛冽。手腕相触的地方柔软温热，和面前人的神情截然相反。
沈青朝静静看了他许久，眼神充满防备，楼舟风任他看着，直至沈青朝目光转向搭在腕上的指节，身子终于稍稍往楼舟风那边探了些许。
片刻后房门轻响，屋外有人叩门。
“公子，老爷回来了。”
楼舟风动作一顿，随即应道：“知道了，等会就来。”
半晌，他开门出来，面色微寒。
宽阔的前厅只有楼伈一人，背手而立，听身后有脚步声便转过身来：“来了。”
楼舟风微微点头，语气生硬：“父亲。”
“我出门这些天你可还好？”不同于楼舟风的冷淡，楼伈神色要温和许多，眼角眉梢却流露出审视的目光。
楼舟风细想了片刻，答道：“很好。”
楼伈素来自己知道和楼舟风相谈不了多少，却见楼舟风平日里冷硬的神情竟然含了一丝别样的色彩，眉目微弯眼神松动，最是这样的反应骗不了人，楼伈来回将楼舟风看过一遍，最后说道：“好，一切都好就好，回院去吧。”
楼舟风也未停顿转身就走。
楼伈眼睛随着楼舟风背影转动，目送他走出前厅。
楼舟风脚刚踏进院子，一个影子就扑到他身上，还未来得及看清人，扑面而来的气息熟悉得让他一怔，随即脸色沉下来。
跟在后头的随侍见他脸色不悦，赶忙要把沈青朝从他身上薅下来，却不想手一挨上沈青朝两只手就缠得越来越紧，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顺势将脸埋在楼舟风身前不肯抬起来。
肌肤挨擦的触感让他如获救命稻草，死死抵着楼舟风的颈窝不肯抬头。
“行了。”无人敢看他脸色，楼舟风语气冰冷，手按在那人腰间：“没事了，你们去忙吧。”说着硬生生拖着人走到屋内，房门合严，楼舟风用力把人从身上抖下来。
“沈青朝……”楼舟风声音听起来有些隐忍：“人后就不用如此了。”
地上的人迟钝许久才反应过来，又不声不响地站起来，楼舟风见他默不作声，低头一看，见鬼似的竟看见沈青朝双眼含着泪珠。
沈青朝默默拍了拍身上滚脏了的地方，起身又想黏在楼舟风身上，这次被按住了。
“你究竟要做什么？”
沈青朝充耳不闻似的，一心只想挂在楼舟风身上。
楼舟风按住他：“说话。”
因为这个拦着的动作，沈青朝眼睫上悬挂的泪珠终于砸在了地上。
沈青朝真的哭了，看见他眼泪那一刻楼舟风脑子里悬着的只剩这个念头，觉得头顶渐渐冒出了青烟。
失踪月余，沈青朝不知身处何处。收到他在人市的消息时，楼舟风也曾疑心是假报，仍是不死心去了源之城，一路想过许多可能，在地底人市见到沈青朝的第一眼心中已觉不好，却从未想过他会变成这样。
这样防备里夹着委屈的眼神绝无可能出现在沈青朝脸上。
楼舟风摁着眼泪长流的人，看到了他耳后浅红色的印记，怔住却还是不敢相信。
是沈青朝无疑。
但是没人能告诉他现在的沈青朝是怎么了。
趁楼舟风沉思的间隙，沈青朝两手一裹，又牢牢黏在他身上，楼舟风猛然一阵心悸。
环着自己的手轻轻颤抖，因为离得极近楼舟风闻见快要消散的冷香和浓重的血腥气，他低头看见沈青朝脸上装满离了自己就不行的神情，头开始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