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此夜分别
时过几日,大军所需粮草转运藏在湖山城之后的一隐蔽处,按眼前形势来看,此战难避。
城内募兵三日,参军之数两千,已是倾尽湖山城内所有年轻力壮男子。
只是旁人不知时,境安拿着募兵名册悄悄将楼舟风名字抹了去。
他闭一闭眼,搁下名册,想起日前齐桉与他通信,面色沉沉。
齐诩对他有知遇之恩,齐桉待他如亲父兄,楼舟风是齐笙最后一点血脉,不可不留。
之后的所有骂名,他再来担。
湖山城已经平静太久,进入战时戒备状态,城内形势愈加紧张,人人自危。
要起战事,用兵紧要,钱两也吃紧,在这眼下关头,楼家倒是做了一件颇出人意料之事。
胡斯穆被囚之后,楼舟风与祎原清算了楼家家产,后来楼舟风竟一眼不眨全捐了作军用。
胡斯穆毕竟苦心经营许多年,最后账上得出的数目连祎原都不免讶异,见楼舟风什么不贪什么不留,末了心里还有些苦涩安慰。
楼舟风手上只剩齐笙留下那座屋院,他不做阻拦是因为日后只要楼舟风愿意,整座宜城都是他的,楼家与此比起又算得了什么。
让大家同样讶异的是之前已经惨遭灭门的沈家,独子沈青朝竟突然重新出现湖山城中,破了沈家绝后的流言,并且值得一提的是沈青朝也如楼舟风一般,将家业尽数捐了出去。
其他商贾哗然之外又怎能不表态?
湖山城存亡事关城中每一人,固然商人重利,眼下又哪有命要紧。
之后每日秋意渐浓,夜色浸在如水月色之中,军营帐中燃着一点黄灯。
自从瑜城回来之后,楼舟风与沈青朝一行人也随旗遥与境安在城边安营扎寨。
楼舟风与沈青朝在旗遥帐内,本是传他们来有事要商,进了营帐内却空无一人。
矮桌上还有饭菜放着,楼舟风看着眉头蹙起,旗遥这时候总不会还有心思要与他们把酒聊天。
帐外有脚步声走近,两人回头一看,却是旗遥身边一个随侍端着酒上来。
楼舟风隐约觉得哪里奇怪。
随侍放下酒说道:“城主与丞相大人还有事要议,请两位公子先用饭。”说完放下帘子走出去了。
楼舟风顿在原地,沈青朝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他。
“城主既然吩咐,我们便留在这里等他。”
见楼舟风目光带着疑惑看他,沈青朝说道:“单飞将军说敌军距此不过百里……所以,坐下吧。”
此夜可能就是安宁的最后一夜。
楼舟风在他身边坐下,认真看着沈青朝神情,他总觉得今夜沈青朝言行有些奇怪,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沈青朝看那酒杯一眼,端起来却笑了一声:“从前你在学堂就不碰酒,后来我才知道你酒量那样差。”
楼舟风想起学堂最后一夜自己一杯就倒,第二日清醒发现竟在沈青朝榻上睡了一夜。
本来以为是自己酒品不好,醉后认错房间,占了他床榻一夜,后来才听沈青朝提起那天情状。
楼舟风看着杯中盛着的清酒,沉默不语。
沈青朝轻抿了那酒一口,接着说道:“兑了竹沥的,源之城才有这样的酒。”
楼舟风看着那酒想起旗遥上次遣柳世来给他的酒也是这般,他心中已然有了阴影。
沈青朝看出他眼底不安,凑近他,在他唇上轻轻一贴。
酒香和着清冽的气息漫在鼻息之间。
沈青朝安慰道:“不用再担心了,我就在这里。”
楼舟风莫名的心慌按下了一些。
沈青朝在他耳边问道:“都喝下,好不好?”
楼舟风轻轻摇头,沈青朝却端着酒杯一饮而尽,接着捏着他的下巴吻下。
舌根被抵着抵抗不得,手被擒着推拒不开,待沈青朝撤开,楼舟风气喘不平,睁着一双潮湿的眼看他。
楼舟风攥住沈青朝的衣襟,心口跳动加快,他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今夜沈青朝看他眼神当中含着不舍。
他就在他身边,何故要如此。
楼舟风看着沈青朝眼睛:“你说过的,我们不会分开。”
沈青朝抚着他的长发,眼中噙着世间最温柔的目光:“不会。”
那酒到了胃中不知为何温吞又熨帖,酒劲含着发不出来一般,楼舟风手上提劲攥着沈青朝的衣角。
沈青朝看了营帐之外一眼,轻声说道:“不会再让你喝了,这辈子就这一次。”
一股温流顺着血管升腾,楼舟风竟然觉得眼前有些发晕并未太听清,问了一句:“什么?”
顺着沈青朝目光看去,楼舟风看见祎原正站在营帐之外。
他眼神在两人之间看了来回,终于反应过来,心下一惊,起身到一半却腿上一软,沈青朝伸手托着他。
他攥紧沈青朝衣袖,忍着晕眩,眼神滚着惊疑,喉中哽咽阻塞着的像要把气管生生划开一样炙痛:“你骗我……”
沈青朝收回眼神不再看他。
楼舟风使着最后一份力,指甲嵌入掌心让自己片刻清明,声音似是祈求,只是不知向谁:“我不走,不离开……”
祎原看着他们,楼舟风握住沈青朝掌心,微微濡湿的手心蹭着他的,人已止不住往下滑着。
沈青朝将逐渐失去意识的楼舟风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说着最后一句:“得胜后,我会来接你。”
“不…”楼舟风眼皮沉沉,手从沈青朝衣上滑落。
祎原走进来看他,沉默片刻之后说道:“我原以为你不会自己下手。”
沈青朝将楼舟风交到他手上,却是不答。
他眼神落在自己衣袖上的血迹一顿,接着说道:“先生早些出发。”说完未再看楼舟风一眼从营帐出去了。
祎原看了全无意识的楼舟风一眼,心想日后楼舟风要怨就怨他吧。
十几年前,他已经辜负齐笙和齐诩所盼,现在,楼舟风不能再出事。
他扶起楼舟风出了营帐,不远之外停着境安为他备下的马车。
他将楼舟风扶进马车,放下车帘。
境安从另一个营帐出来,两人无言相视一眼,祎原登上马车,对着他说道:“多谢。”
境安背过身,只作未闻。
马蹄声响,月色之下,疾行于官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