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事故
庄雪晴其实是很庆幸自己被分到四分监区的。
虽然她接触到的监狱干警都比她想象中要亲善得多，但在她看来还是有细微差别的。比方三分监区长兰小军，她叫犯人去办公室谈话的时候总粗声大气地喊：那个谁谁谁，你过来！但是她们四分监区长段梅就从来不这样。她想找谁的时候总会走到那个人跟前，轻声说：“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好吗？”
庄雪晴觉得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毕竟对于自己的身份来说，是必须要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的，过去的很多时候如果自己的心思再粗糙一些也许就不会觉得那么难堪了！
记得刚进看守所的时候，管教要求她们在回应的时候要说“到！”，可庄雪晴总是想不起来，在有一次管教喊她的名字准备提审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哎！”了一声，被管教好一通训斥：“让你答‘到’！你‘哎’什么‘哎’！自己什么身份知不知道？”庄雪晴当时觉得脸上好像挨了一巴掌似的热辣辣的，这件事在她心里郁闷了好久，到现在都还记得。
所以庄雪晴在下监区之前一直是忐忑的。对于未来十几年被监管的生活，她设想过无数种煎熬的可能，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自己会像此刻一样，在这个大家庭里踏实而愉快地做着似乎自己也挺喜欢的工作，并且在内心里充满了被尊重的坦然。
庄雪晴常想，如果当初自己不是被分到了四监区，不是幸运地被分到段队长的四分监区，自己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当然她也相信人是有极强的适应性的，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也许十年……所有的事情总会被她们一点点接纳、习惯，最终还会像吃饭、喝水那样习以为常，但那时的自己一定也不再是自己了！
庄雪晴这样想着，手头上更加快了动作，她甚至觉得机器运行的速度还是慢了些——入狱以前，庄雪晴对于缝纫机的认知完全来自于她的母亲：在她的记忆里，家中是有那么一架只一张薄板子支起来的、腰身玲珑的黑色带漆花的机器，每到夜里，它就会在母亲脚板下“嘎嗒嘎嗒”地运行起来，一针又一针地轧出工整地针脚来。
而入狱以后，庄雪晴接触到的“高速平缝机”却完全超越了她之前对缝纫机的认知。刚开始上机器的时候，她的脚甚至不敢落下去，因为只稍微轻点一下，那机器轧脚上的布片就好像被猫尾巴牵着一样，“刷”地一下窜到前面去了！甚至庄雪晴都还没看清楚那机针是怎么落下的，针脚就已经跑出两里地去了，更别说控制速度和方向了！那时候她也才理解了为什么许多老犯人都喜欢管自己的机器叫“我的小毛驴”了。
这几个月来，庄雪晴已经和她的“小毛驴”磨合得相当不错，以至于她在很自如地驾驭之余，还希望它跑得更快一些。而今天她的“小毛驴”却似乎不太“开心”，也不想好好配合庄雪晴劳动，不但时不时地卡顿几下，还好几次轧跳了线，这让庄雪晴不免有些心急。
她尝试学着老犯人那样，用两只手帮助“小毛驴”提速——一只手在前面拉扯衣片，另一只手尽量把衣片往针角前推送。这样一来，合缝的速度果然提高了许多，这才让庄雪晴才稍许放下心来。她觉得按照这个速度，收工前满可以把今天耽搁的时间补回来！
庄雪晴想起上个月底监区出产值报表时，自己的劳动产值在近半年的“新收”中是遥遥领先的，还超过了不少老犯人，她们都说：哎，还是年轻，学历高，学什么都快！
庄雪晴听了只觉得好笑：踩个缝纫机跟学历有什么关系？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只有自己知道。
庄雪晴就这样任由自己胡思乱想着，直听到“咚”地一声，猛然感觉手指一阵钝痛、缝纫机轧脚也卡住一动不动了，她才从涣散中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的中指被紧紧地卡在了轧脚下面，她尝试着向外抽动了一下，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庄雪晴的心里有了不安的揣测，她定了定神，用左手扶住缝纫机的摇轮，一点点把轧脚摇了起来——果不其然，随着轧脚一点点被抬升了起来，她看到自己的中指已被五厘米长的机针从指甲直贯穿到指肚下面，正随着升起一半的轧脚悬在了半空之中！
坐在庄雪晴旁边的毕爱华有些近视，她见庄雪晴正干着活儿、突然姿势古怪地僵在了原地，不禁好奇地凑近过来，一见之下，竟大惊失色地叫起来：“啊……啊……她、她扎手了！”
四分监区犯人小组长董月婷听到喊声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毕爱华一眼，她觉得毕爱华实在是大惊小怪的：在缝纫车间扎个手算什么，还值得这么鬼哭狼嚎的！停了片刻，董月婷又觉得不太对劲，她仔细地朝毕爱华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果真出事了！
董月婷急忙朝庄雪晴跑过去，和闻讯赶过来的几名老犯人一起把庄雪晴团团围在了中间！庄雪晴的中指此时已经有些乌青了，但她却感觉似乎没有刚才那般钝痛了，只是手指头像糖葫芦一样吊在机针上看着实在有些瘆人！
见庄雪晴状态还好，董月婷尝试着用了些力，想帮她把手指从长针上拔下来，没想到不动还好，一动之下针杆牵动了本已麻木的神经，让庄雪晴忍不住吃痛地大叫起来！这倒使得大家有些一筹莫展了：该怎么办？总不能抬着百多斤的平缝机一起送到医院去吧！
正这时，唐倩拎着一只小扳手拨开了众人，嚷嚷道：“闪开点儿！都像木头一样杵这干什么？一个个笨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董月婷看到唐倩手里的扳手，恍然意识到：是可以先把机针从平缝机上卸下来的，自己刚才是有些急蒙了头了！她连忙招呼周围的女犯让开位置，自己安抚了庄雪晴，准备配合唐倩卸针。
唐倩一边拉开架势一边自言自语道：“动针多少还是会牵动到手指的，最好找点什么垫上，缓冲一下……”
聚在周围的女犯急忙回身找东西，一旁的毕爱华已把一条雪白的毛巾递了上来——董月婷知道毕爱华的性子，正犹豫着要不要接，唐倩已抬手一把将毛巾扯了过来：“就用这个！一天到晚瞎干净，正好也帮你治治病！”
庄雪晴忍着疼痛对毕爱华连连道谢，她说：“毛巾我一定洗干净了再还你！”
毕爱华吓得连连摆手：“我不要了，不要了！送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