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避难
她们到达徐家时，徐小梅的母亲正坐在一楼客厅里做手工。
r市的小商品工厂已向南岸迁移，为节约人力成本，很多工厂将一些手工活派给家庭妇女做，然后按数量向她们支付酬劳。
徐母常年接这种零活。她见到徐小梅带朋友进来，忙起身收拾散落在茶几各处的手工。此前，她早耳闻过女儿这个北岸的朋友，因此次突然降临，她既紧张又欣喜，有种蓬荜生辉的兴奋感。
“吃过没有？我给你们下点饺子？面条？炒几盘菜也可以，家里有菜。”徐母殷切问。
“阿姨不用忙了，我们在外面吃过晚饭。”周洋说。
“怎么不到家里吃，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明天吧，明天要在您家蹭饭，得麻烦您了。”
“不麻烦，这有啥麻烦。小梅经常说起你，长得真好看呀，这么高的个子，一定是小时候营养很好，家里条件好，养的孩子就高。”徐母为了让周洋听清楚自己的恭维话，特地放慢语速讲着。
周洋礼貌微笑着，心里盼着她快些说完放自己上楼。幸好徐父尚未回家，徐小梅的妹妹在工厂上夜班，这晚她只需应对徐母即可。
次日是周六，周洋得到了徐母的热情款待。她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忙活一上午，整了八个菜，鸡鸭鱼肉、各色小炒、菜硬量大，满满当当摆了一整桌。
那天中午，实则只有徐母、徐小梅、周洋三人在家吃饭。
“这么多菜！阿姨您太客气了，我都不好意思了。”周洋说。
“妈，你也太夸张了，我们哪吃得了这么多。”徐小梅也说。
“慢慢吃嘛，你同学第一次来咱家。”
饭桌上，徐母吃得不多，大部分时候光顾着说话了。她的嘴巴一刻也停不下来，就算周洋和徐小梅说话时，徐母也会自己一个人叽叽咕咕。她把周洋全家人的情况都问了一遍，她父母的工作单位、职级、待遇福利、退休年龄，事无巨细。
不知因吃人嘴软，还是因徐母生得一脸淳朴，周洋竟耐着性子跟她聊了整顿饭。
徐母听到周洋家的情况，总要与自家对比一下，听到周洋父母的高额养老金时，徐母满眼落寞，嘴里喃喃道：“唉！我那时候要能在机关待下去，现在也快退休了，退休金也有这么多。”
周洋想起来，徐小梅的父母因偷生了第三个弟弟，双双被公家单位开除。
她不禁感慨不同选择带来的巨大差异。年轻时徐母和她母亲在同一起跑线上，如今她母亲依旧体态优雅、皮肤光洁，保持每周去一次美容院的习惯，平常穿的衣服与周洋无异，出门还有人把她当周洋的姐姐。可对面的徐母，已明显看出老态。
那种老态不光在身体的表面，还在她时而慌张时而呆滞的眼神里，在她低声讨好、自哀自怜的语气里，也在她来来回回绕不出去的思想里。
那我现在的选择会带来怎样的未来呢？周洋想到这里，悚然自惊，心脏像忽地穿了个孔，一缕寒气从外面渗进心底，巨大的空虚感和漂泊感涨满胸腔，让她难受不已。
幸亏徐小梅事先跟她妈说周洋家里装修，来这里暂住几天，所以徐母没有问让她费脑筋的问题。
“如果有退休金，我们就不会成为小梅姐弟的负担了。我和他爸没本事，做生意总是亏。我们家小梅最不容易，她很乖的，很听话，因为是大女儿，为家里牺牲了很多，选了师范又一直勤工俭学。不过她现在很能干，这条街上的邻居都夸她的”徐母絮叨没完。
徐小梅觉得母亲丢人，埋怨道：“妈，你说这些干什么！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徐母用光光的眼神瞅了下徐小梅，然后低下头来默默扒饭，苦涩的表情却一直印在脸上，久久没有散去。
周洋当下决定不能在徐小梅家吃饭了，那是她家的负担，也会是自己的负担。她想好去找个网吧先待着，那里也可以解决吃饭，晚上再来徐家过夜。
她大概跟徐小梅说了下解约的事情，徐小梅没有细问，不像乔安那样想到什么说什么，所以周洋也就不再多说。
实际上，徐小梅又惊又疑，可她不敢多问，她面对周洋总有种难以跨越的距离感。她怕自己说错什么话，会引起周洋的鄙视，平常人多的时候还好，两人可以嘻哈玩笑，但一对一坐下来，她就不知该与周洋聊些什么了。
这种距离感早在高中时期埋下，经过长年累月的积淀，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解的。
周洋也感受到徐小梅的小心翼翼，所以没办法对着她大倒苦水，也无法跟她商量主意。
为避免尴尬，两人只好扯些其他人的话题。
“你弟弟在哪里上大学？”
“t市，他学习不好，勉勉强强考了个大专。”
“阿姨一直在做手工吗？看着好辛苦啊，眼睛一直盯着细小的东西。”
“是啊，这些东西挺损耗眼睛的，旁边有个老太婆眼睛就出问题了，几年做手工赚的钱还不够手术花费。我跟她说很多次也不听，总担心自己老了没钱。”
“你们家三个孩子呀，每人给一点点就够她花了。”
“不知道她天天在瞎操心什么。一会儿说我妹跟她不亲（三岁前抱出去养了），一会儿说我弟成不了大器，到最后所有烦恼整齐划一，全归结到我爸身上。”
“对，对，我妈也是这样，但凡有点烦恼基本是我爸的错，其次是我的错。”
三天后，周洋已浑身难受，这显然不是长久之计，她觉得还是得去找乔安。
她选了个工作日，趁父母在单位，偷偷溜回去收拾了一箱行李。她把存有订婚礼金的银行卡留在饭桌上，带着三千块存款奔赴上海。
“早知道工资卡省着花了，这点钱不知道能撑多久，”想到这里，她懊恼不已，“可乔安这小妮子在上海活得下去，我应该也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