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挺住
殷才点点头。
“放心啦，现在我的想法你都知道啦，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直到老去。”乔安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两人安静地坐了一阵子，是舒服自在的那种安静。
“以后，这个阳台可以当作我们俩的秘密基地。在这里，诚实第一，只要是实话，百无禁忌。我们坐在这里，什么都可以聊。”
殷才又点点头，两人再度短暂地沉默。
“今天似乎特别容易沉默，”乔安笑，试探着他的情绪。
“我在回忆这几个月，好像一直在沉睡，脑袋糊住了，到今天才有了清爽的感觉。我是不是太脆弱了，惹出了麻烦，还要让你来为我排遣忧愁。”
“可不是么，不过你运气好，你老婆是心理治疗师，这些是我日常工作中该去做的事。回头请记得把账结一下，算起来，应该有五次治疗时间。”
“你不只是实习治疗师吗？也要收费？”
“实习治疗师也是治疗师呀，不许赖皮。每跟你深谈一次，挺费力的，我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
殷才感激地看着乔安，微笑道：“记账上，等我东山再起。”
“好！”
乔安站起身，高举着双手，左右扭动伸展全身的经脉。不远处的江面上，洒满了阳光，闪闪烁烁，一艘载满货物的船缓缓从江面上驶过。它要开向何方呢？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前进。
……
接下去三年，殷才离开了金融行业。他尝试着独立做生意，开过饭馆和宠物店，也跟朋友合伙做了段时间外贸。
但我们碰上了疫情三年，他的生意赚少亏多。
好不容易熬过疫情，以为能安心过日子了，没想到华创的事情又卷土重来。
吕伟被抓后，华创集团被国企接管，但之前的投资项目已经黄了，投资者的钱华创无论偿还。
因为经济不景气，很多亏损的客户不甘心，纷纷到政府部门讨要说法。这几年是财富资管行业的灾难年，市面上近90的理财公司破产暴雷，于是讨债的人也越来越多。
也许是为了平复民愤吧，经济侦查大队将一个个暴雷的公司立案，也追究起销售人员的责任。
殷才曾经的下属全被抓了，最少的关了二十一天，最多的关了半年。只有退还一部分他们在华创的销售提成后才能保释。关了半年的那人没钱，他的孩子不久前确诊白血病，已花光家里所有积蓄，医药费都拿不出来。
殷才法人代表的身份再次成为障碍，他被关了一整年。期间他的状态很不好，他觉得下属们因他加入华创，如今个个落得个破产的结局。
乔安也想不明白，公司层面的问题为何需要员工买单。那些最努力，工作成绩最出色的人，反而受到更大的惩罚，这是什么道理？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结局，谁又会去挣这个钱？
但她没时间沮丧，这只会让殷才更消极。她又放下手头上的工作，给殷才请了个律师，每周进去跟他聊一次，以把她的话带进去，稳住他。
周洋是乔安保释出来的，交了一百万保释金，周母抵押了房子，剩余的钱也要在未来还清。周洋过去的提成近千万，全亏在了华创的理财产品里，她已然无力偿还。
周洋出来后躲了起来，不与任何朋友往来。乔安打她手机关机，以为是为了躲避客户的谩骂。加上那段时间，乔安的心思都在殷才身上，就没在意。后来有天接到周母的电话，周洋自杀了。
刚听到消息时，乔安没有哭，她觉得不像真的，尽管周母的声音低沉沙哑，显然是哭泣太多导致的。她觉得自己的心变硬了，因为生活，一天天变硬了。
等殷才释放后，她才渐渐明白那阶段的自己。为了挺住，她选择接受，接受一切发生的可能性。
周洋走后，玉湖六贤再也没聚过。大家都很忙，上有老下有小，聚会只会让彼此揭开层层伤疤。
乔安也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工作重启，儿子上小学后需要她的地方也更多。唯一让她宽心的是殷才成熟了很多，他现在踏踏实实地干着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
有天乔安碰见了慧芳，没想到她还在原来的房子里住着。慧芳保留着她和周洋留下来的东西，让她有时间过去取。
因为这件事，乔安想着干脆把老物件都整理一遍。那天，殷才带孩子出去玩了，她一个人处理，打扫，整理柜子，一个接着一个，把用不着的东西扔掉，将留下来的重新摆放，整个过程犹如清点她的人生。
慧芳拿来的包裹中有本老相簿，都是周洋拍的照片，那时候她还是摄影发烧友，喜欢的照片都会冲洗出来。
一时间，乔安的心沉下来。她起身去给自己泡了杯茶，在地板的一个角落坐下，慢慢翻着。
因为做了心理治疗师，她不自觉就带着与过去全然不同的视角去看这些老照片。
照片按时间顺序放的，乔安看到他们第一次合影——在西湖边的合影，是周洋来杭州看烟花秀那次，她还是长发，笑得我行我素，不管不顾。那是她最自在的一段时光，挣脱了家里的束缚，全然按自己的心意去活。
然后是大学刚毕业后拍的，体育老师周洋，端庄收敛，脸上总是挂着一抹浅笑，现在看起来也觉得别扭。
再后面便是到了上海。乔安看到周洋第一次穿西装制服的照片，里面的衬衫还是她的，那会儿两人都穷，买完外套就没钱了。但周洋笑得自信灿烂，她肯定一度以为能走向康庄大道吧。那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主动为自己做的选择。
看着看着，乔安哭起来，断断续续，眼泪时不时蒙住双眼，什么也看不清，她不得不抽纸巾来擦。
照片记录了他们的变化，人，真是在时时刻刻老去的。她也看到了周洋的躁郁症，老早就有端倪，只是那时候乔安不懂。
她本那样美好，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的生活走向？想到这里，乔安又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