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阴霾2
有一天,孩子在幼儿园顽皮,互相之间打闹,把别的孩子戳伤了。乔安给人赔礼道歉,又陪着去医院检查,忙到晚上九点才带孩子回家。
刚进门,还来不及开灯,殷才从房间里冲出来抱紧她。他非常紧张,皮肤上出了一层汗。乔安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问了半天,他只说担心她。
“我这么大人有啥好担心的,丢不了。”乔安笑,然后把孩子在学校闯祸的事告诉他。
殷才二话不说扇了孩子一个巴掌,然后又把孩子拎起来揍。
“你干什么!”乔安连忙阻止,把受惊吓的孩子抢回来。
“他犯错了该打。”
“谁不会犯错?你还犯错了呢。知道错误以后改正不就好喽,哪有你这样教孩子的!小孩子之间玩闹,磕磕碰碰很平常,就是你这种上纲上线的人把事情搞复杂了。”
乔安本就疲惫,又因紧张孩子的心理影响,所以对殷才发了火。这是他从深圳回来后,乔安第一次对他发火。
殷才听了低下头,一下也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孩子黏在乔安身边,需要陪伴和安慰,她顾不上殷才。但觉察到他的内在情况很不妙,他本是个温和的人,最近却越来越容易失控。
乔安担心这样发展下去会走向抑郁与狂躁。
也许我该放下对待丈夫方式,而是像对病人一样开导他,不要安排,也不要去期待,等待他自己走出来。
她向他提出要求,每个星期要陪她喝一次下午茶,在自家的阳台上,面对着黄浦江江景。
乔安尽量选有太阳的时候,摆上一盆花,点上淡淡的香薰,还有舒缓的音乐。
一开始,他们只是坐着晒晒太阳,喝喝茶,然后随便聊些闲话。乔安在等他放下防备。
幸好他不了解心理治疗,总体上在顺着乔安的节奏进展。
他们聊起了梦。乔安说起他不在上海的日子里,很想念他,所以常做噩梦。
他感到了被乔安需要,心情开朗了些,话头也打开了,他说做梦很正常,然后说起他最近做的梦。
他在梦里无情地自虐:梦见自己满身都是流脓的巨大伤口,蜷缩在地窖或洞穴中;也有冒险的梦,他在里面是痞子、骗子或笨蛋。
梦里透露出自疑、自责和罪恶感,但他用幽默的语气说着。
“昨天做了个好气的梦。我梦见回到保险公司了,我接手了一摊新业务,做得非常好,好的引起了集团董事长的注意。他亲自来上海接见我,对我大加赞赏,并问我以前在哪家公司工作,担任什么职位,我告诉他在华创集团做过业务管理。
没想到他桌子一拍,站起来就走,边走边回头对我嚷嚷,说我一个有案底的人,凭什么进他的公司。我追出去也嚷嚷,说那不是我犯的错,我只是在那边打过工。但他只是继续走,一下子就走远了,我拼尽全力喊,但一切都白搭,他消失了,丢下我一个人。”
乔安忽地明白了那天他为何突然狂躁,应是以为她也丢下他走了。还有他对一切都不上心,说白了也是源于没安全感。
乔安试图去寻找这种自卑情结的根源,于是跟他聊起了小时候。
“你知道你高中那会儿多帅吗?我刚入学就发现你了,后来知道我们住一个小区,简直快乐到要上天。”
他腼腆地微微一笑,神情中还有几分高中时的影子。
“我每天上学路上磨磨蹭蹭,就等着你嗖的从我身边骑车经过。后来坐公交上学就更好了,每天可以见面,那时候真好,简单又快乐。”乔安说。
“男的光有皮囊何用,年纪大了一样会老。况且高中时我一点也不出色,成绩马马虎虎,家庭条件差,篮球打不过校队……不过现在也一样,一样无能潦倒。”
他又回到了沮丧中,曾经他亲手创造的价值荡然无存,全都如过滤过的筛子般,全部流失了。
这几乎影响到了乔安的情绪,她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如此脆弱,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他难的人,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再也站不起来。
每想到这里,乔安就节奏大乱,胸中升起一团怒火。然后殷才又觉察到她的不耐烦,更加陷入自责。谈话常因此中断,双方各回自己的房间冷静调整。
终于有一天,他们找到了最初的黑暗根源。
殷才进入催眠状态,说起陈年旧事。
“八岁生日的那天,我妈给我穿上新衣服,然后烧好饭,做了一桌菜,还有一大包零食,全是平常不怎么给我买的。然后她说去蛋糕店拿蛋糕,一去不回。
这天永远留在了我心中。刚开始,我爸以为她遇上什么危险,他不停地打电话给亲戚朋友,还报了警。我爸找了很久,那段时间,他变得很暴躁,我吵着要见我妈,吵多了,他会骂我打我。
后来他突然不找了,应该是我妈联系过他了。他没有跟我说具体的原因,从此,我们之间再也不能提起我妈的事。”
殷才沉默良久,以平复席卷全身的伤感。
“好日子突然就结束了。跟我最亲密的妈妈突然走了,她的拥抱,她那极尽夸大的称赞,以及背着我爸一起吃零食和故事,全都没了。
我爸在愁恨中度过余生,我走不近他,从此自己做自己的父母。
没想到我妈又再次出现了,她曾经带给我孤独绝望,但又把我从另一个孤独绝望中打捞上来。她跟我讲她的难处,我原谅了她。”
“孩子爱父母往往胜过父母爱孩子。你很善良,这也是我爱你的地方。”乔安说。
“可是这次她又走了,完全不顾对我的影响,再次一走了之。虽然我已经长大,不再需要她的陪伴。我的心里就是难受,可能也不仅仅因为她,很混乱,很迷茫。
我明白世事无常,人生就是无常,我很清楚,谁都有走背运的时刻。换个角度,这是不是说明一切都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