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要送哪个展
为学报供稿的编辑和撰稿人,还是有些水平的。
几篇文章各有观点,互不妥协,甚至因为彼此观点冲突,还会在文章里指桑骂槐,阴阳怪气。
文人就是不一样,没点文化,你都不知道他在占你便宜。
回头重新又看了一遍第一篇存在主义解读和第二遍马尔库塞理论解读,林麦冬掩卷暗暗感叹。
“怕不怕?”
见林麦冬放下报纸,娄蒿捉狭问道。
“怕个屁,我既然敢拍,就不怕评论!”林麦冬嘴硬。
其实主要是他觉得,这只是校报,又不像学报本刊一样对外发行,影响力很有限。
但他显然疏忽了,《电影学报》是目前国内唯一的艺术类期刊,作为它的衍生品,北电校报也是唯一一个刊登电影技术与艺术栏目,且相对前沿的报刊。
关注电影的机关单位,订购《电影学报》的时候,一般也会专门附带一份北电校报,毕竟期刊刊登的文章,有些本就是校报筛选过一轮之后投放上去的。
而且,即便不提这一点,校报的影响力也没林麦冬认为的那么弱。
他的部分思维还停留在纸媒已经死去的时代,总是下意识轻视它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
因此,当他洗漱完,挎上挎包出门后,就发现几乎遇到的每一个老师和学生,都抖着报纸跟他打招呼。
有崇拜的:“林导,什么时候再去兴趣小组开个演讲,谈谈你拍摄的感想,创作剧本的思路啊?昨天没有提问环节,我就抓心挠肺的难受。”
有好奇的:“林师弟,能说说校报上这些解读,哪个更符合你本意不?我比较赞同马尔库塞理论那个……”
相对来说,好奇的比较多。
以前大家看电影,大多时候都是自己一通分析,缺乏跟作者真正沟通交流的渠道,即便有张一谋、凯子哥、田壮壮这种会回学校,讲述自己想法的自家师兄,也不可能像现在林麦冬这样,能在宿舍走廊里碰到。
这是真正的面对面呀!
从本心上说,林麦冬是不介意跟人沟通交流的,但很明显,报纸上的针锋相对,也延伸到了现实。
那些好奇询问林麦冬观点的人,通常都是某一观点的拥护者,他们想问的根本不是林麦冬自己的想法,而是希望林麦冬这位短片导演,出言拥护他们的想法……
就离谱!
幸运的是,正是因为这帮人观点不一,很多时候说着说着他们自己就先吵起来了,林麦冬也往往因此借机脱身。
但即便如此,等他赶到行政楼院务办公室的时候,时间都快中午了。
笃笃——
敲响一间办公室的门,待里面传来回应,林麦冬推门而入,开口就是道歉:“王老师,抱歉,路上耽搁了点。”
办公室的主人是王峰生。
这位50多的院务主任,正整理桌子,似乎准备出门,看到林麦冬,他笑道:“因为校报上的报道?”
“……您怎么知道?”
“哈哈哈,你呀,看来前段时间的拍摄,让你彻底脱离正常生活了……走吧,我正好要去食堂吃饭,一起去,算是给你开个小灶,犒劳一下你。”
在蹭饭方面,林麦冬一般是不怎么讲究的,你敢请他就敢去。
何况他今天过来,本身也是王峰生要求的。
两人出了门。
去食堂要穿过运动场,那么不可避免会再见到之前那些热烈做口腔体操的家伙。
所幸,现在有王主任在一旁,他们只敢远远冲林麦冬抖报纸,却不敢再凑近。
王峰生主任笑眯眯看着这一切,问林麦冬:“报纸上,还有身边同学都在讨论你的短片,有没有压力?”
“还好……”林麦冬继续嘴硬。
王主任就笑:“没压力就好,知道我为什么清楚你是因为报道才耽误的吗?”
“呃……”
“你来之前,刚有领导给我电话,他今天办事路过学校,看到校报和学生都在讨论一部短片,问我是不是存在讨论上的问题,让我抽时间拿过去看看。”
林麦冬:“……老师,请问是哪位领导?”
王主任轻描淡写:“x宣部的。”
“……”
“哈哈哈——”王主任开怀大笑:“怕了?”
林麦冬老实了,他可没姜纹兄头铁:“有点……老师,您到时可得帮我,校报上那些是有坏人诽谤我啊,他诽谤我!”
王峰生被逗得直乐。
不过玩笑过后,他还是说道:“胆子别那么小,你敢拍,还怕人说吗?而且说实话,你片子讨论的不算太深入,校报上几个观点我都看了,恐怕最后那篇最符合你的思想吧?”
最后那篇,就是回归康德批判主义,但观点比较丧的那个。
林麦冬有点惊讶,不由竖起大拇指:“王老师目光如炬,明察秋毫!”
王峰生失声一笑,但随后不知想起什么,叹了口气:“其实那篇文章,和我看过你的短片后的想法一样,有人在最后看到人性回归,有人看到觉醒,但我……只能看到绝望的愤懑,还有银幕暗淡下去后,回到的现实映衬着影片产生的无奈和空虚。”
望着对方复杂的表情,林麦冬不知该说什么,他确实比较认同观点颓丧的那篇文章,原因却不是他自身真的对此有共鸣,而是因为《雇佣人生》上一世的背景。
前世这部短片出自一个阿根廷团队。
阿根廷是个很魔幻的国家。
未来网上流行过一段时间的谣言,说阿根廷是唯一一个把自己从发达国家折腾成发展中国家的奇葩。
其实阿根廷从没发达过,作为一个南美国家,它和所有南美国家面临同样的问题——离天堂太远,离阿美莉卡太近。
“地理优势”让阿根廷在前几十年不得不沦为阿美莉卡的种植园、牧场、矿场,商品倾销的后花园。
后几十年,它则是北美金融镰刀下的韭菜田。
一个全靠贱卖原材料,金融命脉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国家,富又能富到哪去?
事实上,阿根廷从来不乏想要解决困境的人,但几十年的努力,体制换了一茬又一茬,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坏,通胀涨得阿根廷人从头皮发麻到全身发麻,最后彻底麻木。
于是,未来他们破罐子破摔,选了米莱这么个抽象的拟人生物……
原版的短片就是诞生在这样的背景下,这也是林麦冬比较偏向那篇观点颓丧的文章的原因——创作没有国籍,但创作者有,创作者的思想更是与他所处的环境息息相关。
所谓存在主义,马尔库塞理论的解读,都是表象,短片本质就是迷茫和沮丧,导演团队和当时的阿根廷人一样,他们通过与世界交流,能看到很多对阿根廷有用的主义,但掌握他们命运的人,心里却只有生意,内部和外部环境的共同作用,导致他们不知道未来在哪。
短片内冷漠、麻木的基调,就是由此而来,这也是林麦冬选择它作为自己第一部作品的原因——
目前的华国,其实正经历和阿根廷相似的困惑。
我们的前路在哪里?
这样的选择真是对的吗?
以后的人讽刺这个时代崇洋媚外,却没有搞清楚,他们崇洋媚外不是天生软骨头,而是在目前的变革中,他们精神上“看”不到未来在哪儿。
失去信仰,那自然谁强大就崇拜谁。
两人沉默着来到食堂,直到叫来大师傅点了单,王峰生才再次开口:“我听郑教授说,你拍的短片好像是奔着电影节去的,上次没有细聊,今天叫你来就是想问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