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指月
鹿青音道:“你安插细作在衙门,此事我早有怀疑,那几日我才到衙门不久,虽觉有问题,但却无法确认,马大人派给我的衙差都是衙门里的精卫,怎会有人不顾查案,为了活命,将标记留在树干上?想来,那标记并非是留给衙差的,而是留给黑山山匪的!此人得到消息,知道我第二日要去破那人皮案,捉拿鬼书生。兽台寨因为误会鬼书生夺尸,害自己兄弟尸体无法落叶归根,心有怨恨,想要趁此机会随着衙门的人一起寻到鬼书生,报这夺尸之仇,可没想到扶丰山有妖精,生生送了四个兄弟的性命!”
葛万生见已经被揭穿,破罐子破摔:“你们衙门人的命是命,难道我们山匪的命就不是命?凭什么你们都活着?偏偏死的是我四个兄弟?”
江见时诮道:“要怪就要怪你们胆量太大,太过贪心!明明可以借着衙门的手,找到你们所谓的鬼书生,非要想着快他们一步,先捉到人。谁曾想到,率先藏入那水蛭精的老巢后,却被此般急迫之心害了性命!那水蛭精想来早就知道你那几个兄弟隐在屋内,所以用遁地之术将我引过去,他知道以他区区三脚猫的法力斗不过我,便吸了那四名山匪的精血,吞了他们的魂魄,再用他们的手伤我,好在我早有防备,伤不及性命,否则险些要跟着你那几个弟兄一起共赴黄泉了。”
江见时似是在反驳葛万生,实则已经将所有案子更加详尽的脉络传达给了鹿青音,现下此案的真相已经完全浮出水面,所有漏洞都被补齐,萦绕在鹿青音脑海中的疑惑也抽丝剥茧般解开了。
此案只剩一个疑惑,鹿青音思考一阵,问葛万生:“你说你兄弟的尸身被抛掷在荒野,可是真?”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葛万生就像是被电劈了一般,刚想张嘴叫骂,就看到那四个壮汉像四座石塔一般立在江见时与鹿青音身后,堪堪又退了一步,放低声音,道:“这件事是你鹿师爷不地道!你为了破案剖尸也好,起码给我兄弟寻个好坟冢下葬,你将他们扔在扶丰山后山的野地里,不怕有损阴德遭了报应?”
鹿青音回忆:“此事断不可能,衙门将你的这些兄弟都送往了扶丰山后山,那里是个公坟,尸身定然会下葬,否则尸体腐臭生了瘟疫,谁也担不起这责任!你若说那几人碑上无字,我倒无法反驳,但要说随意抛尸,衙门绝无可能。”
葛万生顿时激愤:“明日我就带你到扶丰山后山去看看,让你再死鸭子嘴硬!”
鹿青音与江见时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夜里鹿青音与江见时被关押在牢房中,牢房内有个不高的窗户,踮起脚可以看到外面,鹿青音朝幽暗的远处看着,嘴上却问江见时:“既然你那几个护法本事高强,为何不把我们救出去?”
江见时坐在地上,抬头瞥了他一眼:“现在就是带你走,你也不会走了。”
鹿青音不置可否:“我只是想知道那抛尸的地方具体在何处?葛万生又是不是在撒谎?如果撒谎,他目的为何?”
他顿了顿,回首:“所以你脖子上的伤是自己弄的?”
江见时没做声,他自然知道鹿青音说的是哪次,只是被当面揭穿,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鹿青音轻轻叹了口气,一手撑地,坐在江见时对面,盘着膝在黑暗中看他:“指月。”
江见时缓缓抬眼,眼眸散着微亮。
鹿青音:“以后别再欺骗我,好吗?”
江见时仍然没有说话。
鹿青音:“不管你想做什么?不管你想要什么?都直接告诉我好吗?我想了解你,想真正的认识你,而不是隐藏在各种伪装之下的你。”
江见时的声音低低的响起:“你呢?愿意告诉我吗?将你的所有?”
鹿青音微微凝滞,又听江见时道:“鹿青音,哪一个又是真正的你呢?是那足智多谋的鹿师爷?还是藏着沉重身世的另一人?”
“”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过了好一阵,江见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倚在牢房的木栅上道:“我骗你,是希望与你在一起,你瞒我,又是为何?你可曾信过任何一个人?或者说,你可曾信过我?”
江见时目光从自己搭在膝盖上的手移至鹿青音眼睛上。
鹿青音紧紧盯着他发亮的眼眸,指尖按压在身侧的草席上,草席又硬又尖锐,扎的他手指凹进去一块,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有一种委屈像是波澜朝四面化开。
远处传来看守的山匪不近不远的呼噜声
江见时轻笑一声:“无碍,你不愿说,我也没想强求,过去那些回忆也与我无关。”
江见时说得淡漠,但是鹿青音能感觉到他还是希望自己对他坦诚相待,可是有些事情就像是一块没有长好的疤,坦诚,意味着连皮带肉重新撕开那块伤疤,即便自己不怕疼,江见时又是否愿意接受那伤疤下血肉模糊的丑陋?
江见时似是无所谓般:“人生在世多有无常,今日不知明日事,昨日也无需再提。”他将身边闲置的草席扔给鹿青音:“睡吧。”
鹿青音声音缓慢而柔和:“你,是我活在这世上见过的唯一的美好似乎关于你的所有事情都会让我忘记过去,忘记我是谁指月,我不想把我肩负的沉重和痛苦带给你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我才是鹿青音,是一个我羡慕而又渴望成为的鹿青音。”
江见时歪着脑袋看他,突然伸过一只手:“过来。”
鹿青音静静的看他,又听他道:“过来,这里可以看见月亮。”
不知何时月光穿过了那道窄小的窗户,照在江见时脸上,一半阴影一半光辉,就像是一层黑纱遮住了他半张面
鹿青音伸出手,拉住了他,指尖有些冰凉,倏尔又攥住了他整只手。
江见时轻轻用力,他便站起身子,重新坐在了他身边。
江见时伸出胳膊,很自然的环住他的肩,似是想从他身上汲取一些温暖似的朝他紧紧靠着。
鹿青音也看到了月亮,只有一小半,另一半被墙壁遮挡,若隐若现。
江见时在他耳边道:“月有阴晴圆缺,便是他努力呈现圆满,还是会被房屋,山顶,树木遮去些许。”他往另一边推了推鹿青音:“但是只要我们动一动,就会看到更多的月光并非是月亮不想被我们看到,而是我们的眼睛被太多东西遮蔽。”
鹿青音怔怔的看着那窗户,慢慢的歪了脑袋,整张脸被月光的柔辉覆盖,他轻轻闭了眼,轻声道:“林青音,我叫林青音。”
江见时看着他的侧脸,目光荡着涟漪,手指从他的肩移到他的脖子,轻轻摩挲。
鹿青音继续道:“我是十几年前被抄家灭门的户部尚书林起业嫡子,林青音,本该与家人死在刽子手手中,却因为肺疾躲过一截。”
江见时方才还并不严肃的表情,慢慢凝重,他指尖停下动作:“你是说十几年前因为太子兵变,受到牵连的林家?”
鹿青音转头看着他:“对,是那个挪用国库银两和军饷的林家。”
江见时不解,一双凤眼盯着鹿青音:“可是林家人不是已经死光了?”
江见时意识到自己说话太直接,解释道:“林家的事情没有人不知道,但是都如我一般只知道皮毛”
鹿青音自然不会怪他,苦笑一声:“这般戴罪之身,你还想了解我吗?”
江见时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故意道:“想啊,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就写个诉状,待你睡着用你的手画押,然后亲自面见皇上,说林家还有人活着,而且此人色胆包天,竟敢勾引修行之人,我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皇上还不得分几个绝色的美妃给我?”
鹿青音看着他不正经的笑,低声问:“你,不介意吗?”
江见时莫名其妙:“我介意什么?你要我介意什么?难不成要我和你一样去读离骚?为国家兴亡而殚精竭虑?然后甘投汨罗?我可还没活够!”
鹿青音释然,轻轻挑着唇角:“若是有一天我被发现,牵连到你怎么办?”
江见时薄唇微抿,凤目在鹿青音脖颈上流连一阵,没有回答反而问道:“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我是妖精怎么办?”
鹿青音迷茫的眨了眨眼,道:“那我就找个道士收了你!”
江见时好笑:“若是这世间没有比我本事大的道士呢?”
鹿青音笑道:“那我就学胡春一把火给你烧的干干净净!”
“这么狠?”江见时惊讶,手指微微掐住了鹿青音的后颈,将他带向自己,倏尔用脸摩挲着他的耳朵:“若我是好妖呢?”
鹿青音耳朵被蹭的酥酥麻麻,随口道:“是你说,妖生在人界,无拘无束,祸害苍生,改人命数,虽有雷劫,却可偷生,此般邪体,如何能留他们为祸人间?”
江见时略微惊讶:“你倒是将我的话记得清楚?”
鹿青音转过头,鼻尖微微碰上江见时的鼻尖,认真的看着江见时,你若真是妖,我也不嫌,无论你是什么,只要是你就够了。”
两人对望着彼此的唇,江见时的手扶着鹿青音的脑后,往自己面前轻轻一按,两人的唇碰在了一起。
很软很凉
江见时的获取从不收敛,狂风暴雨的汲取了好一阵后才察觉鹿青音正用力推着自己,他憋的脸色发青,好不容易与江见时分开,急忙大喘几口气,庆幸没因为一个吻而丧了命去。
江见时看着他,乐的直笑,柔声道:“鹿师爷精通医理,又能破获奇案,也该学学如何在这个时候换气,否则哪天真因为此事归西,岂不成了流传千古的笑谈。”
鹿青音虽然不表现,但他自尊心也极强,好胜心更是不低,此般被嘲笑,心里有一些泛堵,不看江见时,只把他在自己唇角留下的津液擦拭干净,有些不悦道:“这牢房憋闷,哪里是我的问题?”
江见时看了眼那扇镂空还钻风的窗子,笑笑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