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诡异的笑
她时常梦到哥哥死的那天。
和她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哥哥的脸，在梦境里模糊灰暗，就像他的人生，还未绚丽便已落幕。
那个男人出轨甚至有一个比她还大的私生子的消息传来，有如晴天霹雳，但沈姿忘不掉那天，她哭着去找母亲的时候，母亲的神情很平静，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
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没有人知道。或许是他们都知道，但是没有人愿意告诉她，他们一直瞒着她，不愿让她接触到最残忍的事实。
其实沈姿也知道，哥哥的死或许和他们没有直接关系。
可是……间接杀人就不算杀人了吗？
哥哥是那么开朗的一个人，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人格，他比自己更不能接受那个男人出轨的事实。
所以他抑郁了，他痛苦万分，时常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他心中“慈父”的形象崩塌，无异于直接杀了他。
哥哥死后没多久，沈姿就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私生子。
不可否认，他长得很好看，拥有一双比她更漂亮的眼睛。
初三那年沈姿跟着沈母去寺庙时学会了一个词，用来形容他的长相再合适不过——男生女相。
可破坏别人的家庭而延续的血脉，无比肮脏，长得再美，也让人厌恶。
他居然还有脸一直来见她们？
想到此处，沈姿只觉得一腔怒火。
青春期的少女是很难掩饰自己的情绪的。
沈母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轻轻抱住了她：“小姿，别恨他们，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爸爸给的。”
母亲温暖的身躯伴随着淡淡的馨香，她的心却没有因为母亲的话而平静下来，那团火越烧越烈，几乎将她吞噬殆尽。
在她眼里，母亲一直是独立坚强的，即便那个男人不常回家，她也没有任何抱怨过，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院落里摆弄花草，看看月亮。那个男人偶尔回来一趟，她能够感受到，母亲心底的喜悦。
那才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在沈姿面前，她的笑只是强颜欢笑罢了。
“妈妈，别说这种话……”
“小姿……去见见你哥哥，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沈母的语气几近乞求，沈姿不想让母亲陷入两难的境地，她抹了把眼泪，抽噎道：“知道了，妈妈。”
她和母亲去了前厅，那个漂亮的少年看见她的瞬间便站起了身，望向小刺猬一般的妹妹，难得显得有些拘谨。
他比沈姿大一届，穿了一身私立高中的西装校服，校服被熨烫得平整，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柔软而有光泽。生了一双传统丹凤眼，薄薄的唇，禁欲之下又有着妖冶之感，若长在古代，应当是个坠入凡尘，魅惑众生的漂亮和尚，可他的神情小心翼翼，面容柔和许多。
沈姿最看不惯他这种高高在上，心疼她的模样，就像在怜悯一条即将死去的狗。
“妹妹。”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见沈姿自顾自地坐在饭桌上不理他，才又转向沈母，喊了声，“阿姨好。”
沈母神色淡淡的，对这个丈夫情人生的儿子没什么敌意，她招呼着他坐下，吩咐赵姐上了菜，问他：“沈刚最近怎么样？”
沈姿一听到他的名字就来气，用力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沈谢白望着气鼓鼓像一只河豚的妹妹，心都快融化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立马回复：“身体很好。”末了，又补了句，“吃饭挺香的。”
吃饭挺香？离开她们母女俩，心情居然这么好？！
沈姿看了眼桌上的饭菜，谁能比得过赵姐的手艺？！
她扒拉了一大堆菜，一口接一口闷着，不知道暗暗和谁较着劲儿。
沈谢白以手抵唇，轻轻咳了咳，掩饰眼底的笑意。
沈母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问他：“你……妈妈呢？最近可还好？”
“一切都好。”
“嗯。都好，就好。”
沈姿不知道他们俩怎么能相处得这么和谐，她实在是觉得窝火，迅速扒拉完饭菜，把筷子一放：“妈妈，我吃好了。”
沈母“嗯”了一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沈谢白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他最喜欢的妹妹，不愿意认他。
不过，来日方长。
慢慢来。
——
“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妈妈为什么要这样！”
沈姿脚踢在路边的石头上，昂贵的鞋子被蹂躏出擦痕来。
她不管不顾，全然把石头假设成了沈刚那个渣男，恨不得把他踹进阴沟里。
“喂！大小姐，谁招惹你了？”
沈姿循声而去，余延正站在路灯下，身影被路灯拉长，投射在空旷的道路上，好整以暇地抱着胸，一脸看戏的模样。
“排骨这么快就吃完了？”沈姿用力踹了一下，石头咕噜咕噜，滚下了河。
“对啊，这不散步呢嘛？”
余延家和她家隔了两条马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他散不能天天散到这里来，稍稍多想一想，就能知道他煞费苦心的缘由。
但沈姿完全没多想，准确的来说，这个时候的沈姿就像一颗硬石头，死活不开窍。
“硬石头”听见自己的肚皮咕噜噜叫了好一阵，郁闷地问：“你吃饱了撑的，我可没吃饱。”
余延走上来，伸出手，想揉一揉她的毛茸茸的小脑袋，被她灵活避开：“以后不许摸我头，会长不高！”
“得了，你已经一米七了，还要长多高？去不去逛集市？前面新开了一条小吃街。”
他只比沈姿高半个头，巴不得她别长了。
“去！在哪里？”
“临园路。”
“那么远？你的座驾呢？”
“跟我回家开呗。”
“好远……你是不是故意的。”
两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被少女踢下河的石头沉没于河底，泛起的涟漪渐渐消失，河面恢复了平静。
隔了会儿，河边的平静被再次打破。
“咕咚”一声。
“咕咚！咕咚咕咚！”
接二连三的湖面被敲打的声音响起，寂静夜晚中显得十分突兀。
形销骨立的漂亮少年站在河岸边，悬于头顶的月亮倒映在河面上，美景如此，他无心欣赏，只想破坏这一幅美好宁静的画面，捡了数颗石子，用力砸向河中的月亮。
月亮被击碎，又随着波光重新恢复原状，他再扔了一颗，月亮依然还是那样。
他加快手中的速度，发了狠地投扔石子，手里的扔完了，他就继续捡，直到扔石头的速度快过了月亮恢复的速度，再也看不到完整的月亮，他心口的巨大空虚才得以弥补。
凭什么他只能躲在黑暗里，偷偷仰望心底的神明，穷尽前半生所有的渴望，只想像那个人一样，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
要怎么做，她才能够属于自己呢？
一想到他们站在一起的画面，嫉妒似乎充满了他整颗心。
在遇到她之前，他心中是一片死寂和荒芜。遇到她之后，那里长出了一棵小小的嫩芽，那是他生活下来的唯一希望。
少年忽然转过身，拔腿开始奔跑，听耳畔风声呼啸越演越烈，似乎感受不到累，拼了命向他们离去的方向跑去。
他听到了。
有情感缺陷的人，往往会在某些方面展现出惊人的天赋，作为一个从小就智商与记忆力双佳的人，他们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小吃街。”
他知道那里。那是他生平最厌恶的地方，充满了吵闹的人声，虚伪的你来我往和斤斤计较。为了一份并不足以果腹的食物，和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争吵的面红耳赤，是最没有价值的事情。
偏偏，小吃街里都是这样的人。
她不应该去的。
就算去，陪伴在她身边的，也应该是他才对。
和她一起，自己应该会愿意忍受那种让人作呕的环境吧。
不对……一定。
他一定愿意忍受。
他疯狂地在黑暗的街道上奔跑，满脑子都是她坐在那个人自行车后座的景象。
他们身上充满了青春气息，她闭着眼睛迎接夏日晚风的模样就像印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可是，她还会记得自己吗？
她会愿意认识自己这样的人吗？
强烈的自卑感在心底升腾而起，他跑到了小吃街附近，人声鼎沸，他大脑嗡嗡作响，忍住想要逃离的念头，消瘦的少年脚步沉重，呼吸很不自然，一步一步，艰难却坚定地踏入了人海。
他要试着，成为一个正常人。
有血有肉，会哭会笑，情绪外显的正常人。
“小伙子，烤香肠来一根？”
“哎！狼牙土豆要哇？好吃的嘞！”
少年没有理会这些热情的摊主，面无表情地往前走，最终落定在一个卖花的小摊上。
摊主刚离开不久，这个摊子无人看管，他站在这里，平复跳动不已的心脏。
太久没有和人接触，尤其还是这么多人，他很紧张，在这里，可以稍稍喘息一下。
无人看得出少年心底无尽的挣扎。
他望着琳琅满目的花束，勉强费劲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他不知道，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但因为在这样一张脸上，漂亮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