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混乱和清醒
「……
“这座雪山很漂亮，不是吗？”
眼前的男人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
登山杖杵在地上，他的脚踩在一块岩石上，手指并拢放在眼前做出一个眺望的姿势，道，“每次登山，我的血液就好像要沸腾起来。”
柯望顺着他的目光看上去，高耸入云的山峰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熠熠生辉，确实是极美的；一股无言的震撼感腾升而起，他身体内的摄影师本能又窜了上来，一边应和着段天随的感慨一边拿着摄影机不停的拍照，接连咔嚓几声，他才停了下来，满意的查看相册内的照片。
“是啊，是啊，”柯望有些激动的说道，“漂亮，实在是漂亮！段老师，那接下来这段登山之旅就麻烦您了……”
段天随摆摆手，道：“没事，反正大家的目标就只有一个，路上还能互相搭把手。”
段天随是他们在酒店外边认识的。
好不容易劝动了陈双淮出来走走别闷在房里，登山用具什么的也准备好了，两人整装待发，柯望在酒店门口等大巴的时候无所事事的出着神，余光瞥见周围有几人和他们的打扮相似，登山鞋和登山杖一应俱全，应该是听到了今天天气好的消息，和他们一样准备去的登山。
登山、登山……柯望想，一开始陈双淮好像跟他说过，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完成某个作画委托，内容是雪山和寺庙……
“等等，”柯望一个激灵，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些难堪的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对着旁边明显在放空自己的陈双淮问道，“双淮哥，你……你有登山的经验吗？”
陈双淮的身形明显一怔。
陈双淮扭头看他。
“没有。”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柯望战术后仰：“……”
这是什么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剧本啊。
柯望虽然是摄影师，为了拍摄不同的景象到过很多地方，山也爬过一两回，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而且他也没尝试过在这么高的海拔去爬山，说到底也是一个登山新手。
两个新手凑一起，到时候真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了，谁也活不下来……不不不，别想那么丧气的东西，现在报团还来得及吗？还有团能接受他们吗？最快什么时候能够登山？
就在柯望着急的寻找新的出路时，一个人忽然走近了他们。
“你们好，”对方扬起手打了个招呼，“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对话的，但是……你们是想要去登山吗？不介意的话，我们仨可以组个队——哈哈，我也算是个经验丰富的登山者。”
以上就是柯望和陈双淮遇到段天随的经过。」
让高阳荣来饰演「段天随」，确实称得上是匠心独具的选角决策。
剧情中的「段天随」高大强壮、登山经验丰富、为人随和爽快，让人一看就忍不住依赖，带来的安全感非常的强。
实际上，就算不饰演「段天随」，高阳荣的性格和「段天随」也差不了多少。
完全可以说是从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
这种性格上的契合带来了角色和演员的深度融合，贺渝本以为自己和高阳荣这样的大前辈对戏时会很紧张，可是相反的，他整个人都觉得很自然，表现的也很轻松，因为在他对面的高阳荣对节奏的把握度非常好，甚至还能引着贺渝走。
这种感觉，是高阳荣有意引导而造成的。
他能精准的抓住自己和角色的相似之处并将其发挥出来，「段天随」的性格和他很像，刚好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向樾和贺渝这两个后辈和他之间相处的也自在不少，不妨就将这种日常的相处模式的氛围引入演戏中，这样一来，「段天随」的人设更加立体生动，和「柯望」「陈双淮」两者的聊天环境也会变得更为放松。
在引导和帮助后辈这一点，他还是有一手的。高阳荣自豪的摸了摸鼻头。
拍完了属于他的那一part之后，镜头就会转向主角「陈双淮」。
高阳荣转头去寻找向樾，发现对方正盯着山脚的某个地方发呆。
现在的气温还有些低，山脚下的风迎面吹过来都得让人一哆嗦，可向樾就站在那儿，头发都被吹乱了，眼睛还是只盯着一个地方看，高阳荣一看，眉一挑，向樾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看来准备的不错嘛！
他心中觉得非常欣慰，不由得朝那边挥手招呼了一句：“小樾，来准备拍戏吧！”
既然向樾的状态那么好，那么他们也得抓紧时间才行了。
向樾听到他的喊声，也是回过了神来，和他们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随时可以进行拍摄。
「……
柯望拍好了照片，兴致冲冲的就要拿去给陈双淮看。
他举着相机扭头去看站在旁边的陈双淮，结果身边的位置空空落落的，本该在那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柯望吓了一跳，颇为滑稽的到处扭头去找陈双淮的身影，这时，段天随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静点。
“陈双淮不就在那吗？”段天随指了个地方。
柯望立即抬头，发现陈双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离他们百米开外的地方。
“大概是在我们聊天的时候过去的，”段天随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嘿，你这个同伴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登山了吗？”
“……哈哈。”柯望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只能打个哈哈敷衍了过去。
两人说罢，接着走近陈双淮。
等到靠近后，柯望立即敏锐的感知到了，陈双淮状态不对。
哪怕是和他们只认识几小时的段天随，都对陈双淮的异常有所察觉。
对方一直站在那儿，对他们的靠近充耳不闻，只是仰着脑袋，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
“双淮哥！”柯望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而在陈双淮眼中，世界又是另一番模样。
他本来是等着出发号令的，但发着发着呆，他就听见有人在喊他。
是消失了三天的陆一泾。
对方双手交叉，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只脚碾在某块可怜的岩石上，神情算不上好；他喊完陈双淮就闭了嘴，妥妥一副大爷的样子。
“……陆一泾？”陈双淮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
他急切的走了过去，想找陆一泾问个清楚，但又一眨眼，陆一泾就已经走到了离他更远的地方。
像鬼一样。陈双淮想，但这不是鬼，这是比鬼更可怕的，这是他的精神疾病。
一路上，陆一泾走走停停，似乎在等他过来，陈双淮也走走停停，两人始终保持着一个难以跨越的距离。
“我也要登山。”陆一泾说。
他指着身后的那座山，神色平静。
陈双淮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已经来到了离山更近的地方，同时他还脱离了大部队。
“我也去。”陈双淮说。
陆一泾没说话，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陈双淮，接着，一步步离开。
陈双淮脚步一抬，就要跟上去，可是他却没想到，他的手腕处猛然传来一阵拉力，将他整个人拽着往后带。
他回头，见到了柯望。
对方神色紧张的看着他，两只手紧紧的握着他的手腕。
身后是空无一物。
身前是‘同伴’。
陈双淮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溺水者呼吸到空气的臌胀感，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喉咙和胸腔中作祟，他几乎是瞬间就清醒了过来，猛然扭头去看，那里没有陆一泾，再回头，这里只有柯望和段天随。」
“……这里只有柯望和段天随。”
向樾喃喃的这句话。
剧本中的情绪好像进入到了他的心口，像一根刺一样牢牢地把他的身体钉在了原地。
他不应该那么容易被角色情绪影响才对。向樾的神情开始恍然，「柯望」和「段天随」的脸一左一右的在他眼前晃荡，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要马上从角色身上脱离出来，不能再像上次在寺庙中那样把自己弄得如此之狼狈——
他要清醒。
对于演员来说，最快的清醒方式是用上帝视角分析自己饰演的角色。
……陆一泾的出现像是要把陈双淮带走，陈双淮也想跟他走，但很明显的，对于没有登山经验的陈双淮来说，冒然登山只会对身体造成伤害，没人照应，会很危险。
陆一泾是想害他吗？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柯望和段天随拉住了他。
像是精神和现实的交接，虚拟与真实的融合，恍恍惚惚之中，他意识到他幻想出来的美好已经有了裂痕，而他不在意的身边的人却对他关切无比。
陆一泾是他的幻想，而柯望和段天随证明了【陈双淮】在世间真实存在。
头疼欲裂间，向樾的脑海中又开始浮现施繁说的那番话：“这场电影关于成长和自救。”
——陈双淮要自救。「向樾」要自救。
他要溺死了，可明明那根浮木就在他的手边。
似乎担心他触碰不到自己，浮木还主动的贴上了他的掌心。
陈双淮……陈双淮……向樾——
他只需要抓住浮木就好。
“向老师！！！”
“向樾！！！”
几道声音从不同的方位传来，耳鸣中，有谁喊了一句：“向樾，你队长楼宴问你什么时候能回ljn里！！”
向樾瞳孔一缩。
理智瞬间回笼，他喘了几口气，道：“……我好多了。”
一提到ljn男团他就能出戏，第一是他确实在意ljn，第二是在这种情况下提ljn男团真的太突兀了。
“向老师！！”贺渝就围在他身边，见他缓过了神来，不由得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
高阳荣看着他，神色有些复杂。
……他说的话怎么就那么快应验了？
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有人就抢在了高阳荣前边，站在了向樾面前。
“你不是陈双淮，”施繁神色冷冷的，“你一定要我这么说吗？”
向樾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
“……把自己搞成这样，”施繁道，“我导演了那么多部电影，见过那么多演员演戏，你是头一个这么狼狈的。”
“施导……”贺渝的心都提了起来。
向樾定定的看了施繁一眼。
接着，移开了视线。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所有人都听的清晰。
“我知道。”向樾说，“我不是陈双淮。”
“所以，刚刚是谁说我队长给我发了消息喊我回家？消息呢？”他问。
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被缓和了下来，贺渝暗暗地松了口气，施繁疲倦的揉了揉眉心，不再搭理他，独自一人走到了别的地方。
而刚刚在混乱之中喊出那句“你队长楼宴问你什么时候能ljn里”的高阳荣神色一僵，接着，他的眼神开始乱飘，道：“小樾，你也是知道的，为了让你出戏，这么说也是迫不得已，这可不算欺骗啊——”
“谢谢高前辈。”
意外的是，向樾在道谢。
还是很认真的在道谢。
高阳荣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不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才让他将这个剧本代入的如此之深，就像是一个固执的小孩，一心一意不撞破南墙不回头，向樾究竟是想在其中找到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演就演吧，”高阳荣说，“向樾，剧本终究会有结局，你想要知道的或许在结局里。”
向樾一愣。
对方说完就离开了。
脑袋上的手掌撤离，向樾垂眸，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这时，他的视野中闯入一双鞋子。
是贺渝。
“向樾，”对方开口，“刚刚戏中拉住你的那一幕……”
“怎么了？”向樾问。他记得这一幕贺渝表现得很好。
“你想要走过去的时候我确实紧张了不少，因为我知道你的精神状态……这种情绪仿佛来自柯望本人，他说上次在寺庙你跑了他没拉住，不过还好，这次他拉住了。柯望是想帮你的。”
贺渝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他们在拍完戏后时常会像这样交换感悟和心得，向樾也会回应他，不过这回，向樾那边却没了声音。
贺渝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他看向向樾，发现对方正愣愣的站在原地。
过了好半晌，向樾才揉了揉眼睛，语气轻松的说道：“我相信陈双淮也一定有所发觉了。”
如果《第九十九步阶梯》中每一幕都是隐喻、每一个角色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那么向樾想，浑身是刺的「陈双淮」也好，「向樾」也好，「柯望」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孤独一人。
「柯望」只是一种意象。
对于向樾而言，在戏中他沉入角色情感中无法挣脱时，拉住他的，是ljn男团。
他默默的抬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
心跳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