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外婆好
七月中旬半。
平县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树上蝉鸣不绝，聒噪烦闷，扰人休息的清梦，让人不能睡个好觉。
院里蔷薇肆意生长，爬过泛黄的围墙试图逃离向外，白色，粉色，红色交缠缭绕，绵延不绝，花团锦簇……
早上的街市热闹非凡，人头攒动，卖菜的吆喝声，讨价还价的争论声，不时参杂几句听不清的方言，人声鼎沸。狭小空间堵路的咒骂，喇叭声络绎不绝……
云嫣抬头看眼桌上的闹钟，九点整。合上见底的暑假作业，起身换衣服。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洗得泛黄的白t穿上，脊背单薄瘦弱，下半身是一条灰色长裤，将笔直纤细的长腿遮的严严实实。
扯过凳上的外套套上，明明是盛夏时分，云嫣却穿的像过秋天。
最近他不会回来，不自觉松口气，扯下手腕的发绳随意将长发挽在肩后，露出一张白皙细腻的小脸，整个人看上去乖巧十足。
简单收拾完自己，云嫣拿过门后的书包，放了本作晚没看完的书，合上，准备出门。
关上房门，检查钥匙是否锁好，转身快步退出客厅。整个家里只有云嫣一人，空荡，孤寂，云嫣并不想多待。
云嫣家住三楼，是县里很老旧小区，楼梯也是老式楼梯，昏暗陈旧感蔓延，照明灯前段时间坏了。
忽明忽暗……
摇摇欲坠……
不受控制，楼里住的谁也不愿意出这个钱来修，大家就这样干耗着。
云嫣家住在巷子里，巷子深，邻里街访走动的多，哪家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人尽皆知，根本瞒不住人。
这些年云嫣家的事早被传遍，成为饭后谈资，闲聊舆论。好在随着时间推移，大家渐渐淡忘，只是偶尔在看到云嫣时会提起几句，转瞬即过。
楼下有个早餐店，一个包子铺。云嫣早上起来没吃早餐，直接做作业。这会才发现肚子饿，“陈叔，一个豆沙包。”说完把钱递给对方。
老板也是住在巷子里，儿女在大城市打拼，自己开个包子铺维持自己生计，“小嫣准备去超市啦，这不刚放假吗？”老人知道云嫣家里的事，心里觉得惋惜，多好的一孩子，可惜生在那样的家庭。
云嫣接过包子，小声应着：“嗯，好久没去了。”陈叔和蔼地看向云嫣，长得乖巧，还懂事，“路上注意安全，多看看脚下的路，不要总看书。”
云嫣朝他笑了一下，“知道了陈叔，我现走了。待会来不及了。”转身往巷子里走。
巷子里全是小路，东拐西绕，人家户为了节省成本紧挨在一起，装修建设相似，稍微一不注意就会迷路。云嫣从小在这片区长大，早就烂熟于心。
左手拿着单词本，右手是刚买的包子，边吃边记单词，期末考时云嫣察觉自己的单词退步了。
十分钟后，云嫣到达目的地。“家福超市”。
引入眼帘是一棵向上生长的参天大树，树干粗大能环抱十来个人。皮肤暗沉年轮悠久蜿蜒曲折，盛夏季节枝繁叶茂，云嫣不知道它的来历和名字，只知道它陪伴了一代又一代人成长，历史悠长绵长。
枝干粗长伸向四周，其中一枝刚好在超市上面，绿叶密集，参天蔽日，炎炎夏日里，为超市带来独一份阴凉。
超市规模不大，只是一个小超市，但是装修却花费不少时间，温馨玲琅。门口支着一张简易桌子，旁边摆着三两个小板凳，方便过路人休息。除外还整齐摆着几盆绿植，错落排列。
超市的地理位置也算优越，位于十字路口旁边，前面是县里的客运站，每天来来往往，右面直走是唯一一所高中所在地，人口流量大，经营生意还算可以。
云嫣收起单词本，摆上门口“开始营业”牌子，轻轻推开门走进去。收银台前已经坐着一位老人。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低头看着什么东西。
云嫣小声开口：“阿婆，我来了！”
老人听到声音，抬头看清来人，眼里明亮闪烁，仿佛看到救星，瞬间露出笑容，“小嫣来了呀！快，快，快，帮我这老婆子看看账本，年纪大了，不中用咯。”
云嫣回答：“阿婆这就交给我吧，您好好休息会。”
放下书包，快步走向老人，将她扶到窗前的摇椅上坐好。老人喜欢晒太阳，夏季太阳出现的频率较长，前段时间就让人在窗前装了个摇椅，每天太阳出现，就能躺在上面休息。
老人是超市的主人兼老板，云嫣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听说姓江，自己便喊她阿婆。老人独自一人在家，儿女都在大城市，她不喜欢外面的生活，早些年出去给他们带过孩子，后来回来开了这么一个超市，消磨时光。
云嫣拿起桌上的账本，“阿婆，您好好晒太阳吧。”账本涉及金融不大，但是内容多，繁琐，零碎，算起来需要些时间。好在云嫣数学还可以，不是很费劲。
老人拿过旁边的蒲扇，开始扇风，“小嫣是不是刚放假啊，怎么也不好好睡个懒觉再过来！”
早上的阳光明媚和煦，让人忍不住产生困意，慢慢在摇椅上睡着。
期间店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客人，但都是附近的邻居，看见云嫣在收银也习以为常。积攒了三四个月的账没算，云嫣再抬头已是中午。
估摸时间差不多，阿婆悠悠从摇椅上起来，准备回家做饭，“小嫣，待会关店来家里吃饭哦！阿婆给你做排骨。”
云嫣听到立马拒绝，摇摇头，“不用了阿婆，我留在店里看店！”
云嫣没成年，很难找到正规一点的工作，再加上平时还上学，时间限制，能来超市上班，有一份工资，已经算是阿婆帮持，不太想过多麻烦她老人家。
老人听云嫣不答应，微微皱眉头，明白这孩子是不想麻烦自己，拘束。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嘴上自顾自说：“我给你做洋芋炖排骨，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马虎。要按时吃饭，我在家里等你，你来再开饭。”
云嫣没反驳老人，顺从应下，“好，我待会就来，您回去注意安全，路上慢一点！”
超市离阿婆家其实很近，几步路的距离，云嫣还是忍不住叮咛。
老人听云嫣答应，喜笑颜开，家里时常只有她一人，偶尔会有云嫣的陪伴，让她开心不已。出门回家着急做饭，朝云嫣摆摆手，“我晓得嘞！”
看着老人远去的身影，云嫣心里有些触动。
心里悠悠荡动，起了点点波纹，仿佛与儿时缺失或扭曲的情绪重叠，渐渐清晰。
云嫣小时候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没人照顾没人记得她的存在，爷爷奶奶也不喜欢自己。多数时候只有她自己，一人在家，一人去公园玩耍，一人吃饭……
又看了半小时的店，云嫣收拾好东西，锁好收银台，关店去阿婆家。
阿婆家在超市出门左转，几步路。
云嫣在门口敲了一下门，等了会没人应答，阿婆应该是在厨房做饭，云嫣推开门进去。云嫣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院里陈设与其他家并无大致区别，仔细观察又能发觉不同一二，家里常年只有一人在家，本应该空荡，冷清。但其实并没有，阿婆是个热爱生活的人，种植花草，饲养小动物，添加各种各样生活气息。
云嫣进门被几条鱼吸引住了目光，那是上次来没存在的。鱼不是特意买的观赏鱼，是那种江边河边随处可见的草鱼，长得也不美观，黑绿相间，胖瘦都有。
阿婆用一个老旧的坛子养鱼，云嫣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前年的泡菜坛子。三两条鱼在里面自由打转，偶尔浮上水面呼吸两口空气。
云嫣揪几片叶子撕碎扔进水里，害得它们争先恐后抢夺，云嫣觉得有趣，继续挑逗。
老人从厨房出来就看到云嫣蹲在坛子旁，“别看那几条鱼了，先来吃饭吧。”
云嫣起身进厨房，“来了。阿婆。”
帮忙端菜，阿婆今天做的菜很丰盛，三菜一汤，摆满一桌子，味道更多一绝。
云嫣很喜欢阿婆的手艺。
两人面对而坐，没什么规矩，边吃饭边聊天，“你都多久没来和我这老婆子吃饭了，快尝尝看这排骨怎么样，手艺有没有退步。”说着给云嫣夹了块排骨。
云嫣尝了一口排骨，色泽不错，味道很鲜，还是那个味道，“阿婆手艺还是很棒，很好吃！”
阿婆笑了笑：“好吃就多吃一点，看你瘦成什么样子，多吃点肉！”
一老一小就这样聊着，也不会没有什么话题，多数时候是云嫣在安静倾听阿婆的絮絮叨叨。
吃完饭云嫣先起身收拾碗筷，准备洗碗。老人拦下，“你这你这细皮嫩肉的，可别伤了手，等下影响学习。”
云嫣把阿婆扶出厨房，“没事的阿婆，只是洗个碗，阿婆你去休息吧。”
老人推辞不过，拿了点包谷去后院喂鸡。
“那是谁家的车，没见过啊。”
“不知道啊，什么牌子也没写，一看就不实用，那么一点车子能装什么东西。”路边两个闲聊的老人议论，面前路过一辆黑色轿车。
黑色轿车车型修长，车窗紧闭，看不清内饰装设，车速太快看不清车标，但那连串重复的车牌号十分明显。
云嫣把烧好的热水倒在盆里，兑了些冷水，温度刚好。
“嘭——嘭——”
突兀的敲门声打破室内的这幅宁静。
云嫣听到敲门声放下碗筷到后院喊阿婆，“阿婆有人敲门。”
“去开门吧，应该是隔壁你李叔来拿东西，前两天我请他修鸡圈，他走的时候工具忘带了，估计来取了。”头都没抬，继续喂鸡。
云嫣折声回去开门，还没到门口。
“嘭——”
那人又敲门。
大门是木质老式木门，上锁麻烦，需要专门挂上一把锁，用专门的钥匙才能锁住。平时阿婆很少锁门，一是怕麻烦忘带钥匙需要找开锁师傅开锁，二是一间老房子，没啥值钱的东西，不怕被偷。
云嫣加快脚步，怕门外的人等着急了。云嫣有些纳闷，平时邻里没那么多讲究，敲门没应会直接进来。她进来时没锁门，那人怎么不直接进来。
阿婆猜错了，敲门的不是隔壁李叔，是一位少年。
——
少年敲门前再次确认门牌号，牌子虽然陈旧，落了不少灰尘，上面的数字却依旧清晰，“408”。
掏出手机，和微信上的数字一摸一样。
少年左手下立着两个崭新的黑色行李箱，一身黑衣打扮，骨节分明的右手微抬，欲度再敲门。
大门从里面被云嫣打开。
“外婆好。”
……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少年嗓音有些低沉，似乎刚过变声期，还透露着几分沙哑在安静的空气中清晰嘹亮。黑色帽檐压的极低，让人看不清长相，只见下颌锋利无比的下颌线。
江陨有些着急，来之前没看天气预报，不知道这里这么热。送他来的司机只能到超市对面，巷子太窄，车子不容易通行。
江陨拖着箱子走了一段路，好不容易到门口，没人开门，等了半天。
云嫣愣在原地，门前是一位陌生的少年。
少年身形挺拔，虽然只是随意站在门口，浑身却散发着一股清冷威压的气息，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江陨看清人也是一愣，外婆家怎么冒出了个女孩，对方显然是被他吓到了，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窘迫。
女孩白皙透亮的小脸上满是红晕，乌黑细柔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随着迎面而来的微风摇曳，伴随着一股独特的清香，让江陨忍不住一愣。细长的睫毛浓密轻颤，清澈的眼眸微微转动，犹如一只受惊吓的小鹿。
明明是个女孩。
自己刚刚却喊对方外婆……
……
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谁也不知怎么开口……
空气瞬间沉静，凝结，呼吸声都微呼细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