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周安,我好恨你
“白醋是吧,我去买。”黎天脸上没任何异样,放下开水瓶便出门了。
安相相悄声跟到门口,听见外面安静了大概五分钟才传来下楼的脚步声,开始还很正常,之后越来越慌乱。
大约十分钟后,脚步声又响起。
踏踏踏的一刻也不带停歇。
一阵粗暴地开门动静后。
“啪——啪——啪啪——”
玻璃碎裂的声音接二连三。
安相相在门口做了一分钟心理建设,但还是被刺鼻的酸味冲的眼睛疼。
此时高高少年喘着粗气站在洗碗池旁,脚边全是碎玻璃,脸上有两道红线,正泛着血。
“你早就知道了?”
黎天抬起猩红的眼,视线落到不远处少年的脸上,思维如时光倒退一般回到六年前,那个初秋,也是这个视角。
当时周安也像这样。
站在外面,嘴抿成一条线。
当时周安在犹豫什么?
黎天就这么看着他,轻声自答,“你早就知道了。”
安相相轻轻吸了一口冷气,点头说,“嗯,事发第二天就知道了。”
“那么早啊……好像还真是,当时你一直追问我什么时候去我奶家。”黎天像是在回忆,几秒后勾起个无意义的笑。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安相相知道他要问什么,不等黎天开口便回答,“我有想过直接告诉你,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他看着不远处的少年,眼神平静且真诚,“我想,至少得等到你忘记当时的心情,再提起时,你只会恍然大悟,而不是陷入错过、错信、甚至差点成为帮凶的痛苦里。”
黎天怔愣地连点了好几下头,像是接受了,然后转头盯着洗碗池。
也不知是不是还没从残忍的事实中回过神,也或许是长大了,承受能力变强,又或者时间过去太久,早忘了当时的撕心裂肺。
总之此时的他比以往每一次都安静。
他盯了不到三分钟,又转回头问,“剩下的你能自己解决吗?”
安相相知道他在指鸡,应了声“能”。
“那你弄,我想自己待一会。”
“行。”
安相相给足个人空间,可回到家面对一地的鸡毛时,呆了一会便思索从哪里开始打扫,拿起抹布才想起白醋没买,只好又下楼。
回来将厨房打扫干净,再埋头处理掉另外一只鸡。
烧水、烫鸡、拔毛……期间对面的门打开又关上,他也没管,独自忙了一下午。
抬起头时天已经黑了,窗外一片昏黄,街道上偶尔会响起几声炮仗。
【时间过的真快啊,一晃又过年了。】
【嗯。】
安相相拉开正对街道的窗户,大抵明天就是除夕,所以即使不在闹市区,街上的车流量也比平时要多一些。
探头看了看,没看见黎天的自行车,寻思人又去哪里散心去了。
安相相也没太在意,在他看来,六年的磨练足够一个小孩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在心性上,现在的黎天没那么脆弱。
毕竟以往黎天输了比赛,也会像今天一样骑着自行车出去兜风。
他是这么想的。
但没想到黎天会消失一天一夜。
他都去班主任家吃过年夜饭回来了,在家又等一下午,特地煲好了老母鸡汤,怕冷了,一直用小火煨着,却到深夜也没看见人。
眼看联欢晚会进入一年的倒计时,安相相才发现快凌晨了。
【铁哥,黎天呢?】
【在楼下。】
安相相愣了一下,随即直接跳下沙发,看见躺在马路牙子上的人时,立刻扭头抓起军大衣,跑的拖鞋都掉了两回。
“你怎么……”
安相相突然噤声。
此时已经凌晨,路灯刚刚熄灭。
在楼上时只看见人还在动,现在走近了才发现黎天一脸淤青,像是被人用拳头狠狠揍过,嘴角眼角都挂了彩。
年前新买的羽绒服也撕出个窟窿,身边一堆喝空的易拉罐,也不知在楼下待了多久。
黎天手臂搭在眼睛上,听见动静也没挪开,只哑着嗓子驱赶,“走,别在这。”
安相相没动,“发生什么事了?”
黎天没说话,只把脑袋扭到一边。
这时有人从楼上下来,没多久路边响起“咻咻”的尖啸声,接着烟花一朵一朵绽开。
斑斓的光线下,
有眼泪没入少年的鬓角。
安相相抿了抿唇,弯腰把人拽起来,不顾黎天烂泥一样的挣扎,直接扛在肩膀上,在旁人惊愕的目光下一路扛到六楼。
纵使灵力加持,可这个灵异不盛行的世界,也被压缩的只跟特种兵差不多。
安相相喘着气,关好窗户,隔绝外面的喧嚣,这才看向瘫在沙发上的人。
“还是不愿意说吗?”
“我奶死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安相相一时反应不过来。
而此时黎天已经坐起身,盯着杵在窗边的人,嘴角勾起冰凉的笑,“现在我跟你一样,都是孤家寡人了。”
“你不是,你还有大伯他们。”
“呵,他们算什么家人。”黎天抬手指指脸上的伤,“看见了吗?没有我爸,我连我奶的灵堂都进不去,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
“他们都怪我,都骂我。”
“都把我当出气筒。”
“就因为我没爸没妈。”
说到这,黎天没再继续往下说。
他明明喝醉了,醉到烂泥一样歪在沙发上,却也知道话题不能再往下了。
那是他和周安之间的“禁地”。
再往下,这三年来好不容易维系的关系,可能会瞬间崩盘。
黎天知道自己现在的脑子里紧绷着一根细线,只需要一点点拉扯,它就会断掉。
是真的不想说任何伤害周安的话,可对上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笑了。
是怎么笑得自己看不到,只听见一句话脱口而出,“我恨你。”
不是的……
“如果你和你爸从没出现过该多好。”
不是……
“你爸为什么不去勾引别人?”
不……
“车间那么多男人,这栋楼那么多男人,这条街那么多男人,这个世界那么多男人,为什么偏偏是我爸?偏偏是我?”
“我恨你……我好恨你啊周安。”
“好恨你……好恨你……”
“你都不知道,我……”
“我……”已经……
黎天仰起头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说什么,却似乎有万般阻碍,使得他无论如何再难说出口,只能这样定定地注视,眼睛一眨不眨。
看到眼眶发红,眼泪溢出。
眼神变得很痛很痛。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黎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扶着墙跌跌撞撞,跌倒了便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来,一边走一边疯了般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们之前不是和好了吗?】
安相相杵在原地一动没动,【不是和好了,是不追究了。】
系统:???
【那现在怎么又追究了?】
系统表示一百个不理解,它也就一段时间没来,这边的关系怎么突然恶化成这样?连“恨”都能说出口。
【他没追究。】
【那他现在闹哪样?】
闹什么呢?
一两句话安相相觉得很难讲清楚。
黎母的真相和奶奶离世,的确会让黎天难过,但不会这样发疯。
也很清楚,黎天说的恨不是恨。
所以是什么呢?
安相相呆呆站了很久。
【我不知道。】
【叮——】
【请在滴之后留言。】
……
……
“你跟黎天最近打架了?”
安相相笔尖顿了顿,“没有。”
陈爸表示不信。
以往周安来这补课,只要超过八点没回,电话一定会准时响。
现在寒假没见着人就算了,毕竟比赛挺忙,怎得都开学半个月了,人也没影儿?
见周安还在埋头写作业,陈爸细细端详,试图从那面无表情的呆脸上看出点端倪。
班主任嫌碍事,直接推开陈爸的头,“看不见他在学习吗?”
“我就关心关……”
班主任将人瞪走视线才挪回来,低眸看了一会,“黎天高三最后一学期了吧,应该挺忙,压力也大,不来也能理解。”
安相相默了默,然后放下笔。
“他不是不来,是走了。”
班主任一惊,“走了?去哪了?”
“s省的竞技体校。”安相相低垂着眼,搓着小拇指上沾的黑色墨水,“他寒假参加了两次比赛,表现应该很好,被直招了。”
连夜走的,连招呼都没打。
“不是……”班主任一时语结,还是陈爸从房间探出头,“他不参加高考了?”
“不知道。”
安相相是真不知道,要不是连续一个星期没听见对面的动静,不问系统,他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嘿!这孩子怎么回事?闷不吭声整这么大个动静?”陈爸急得直抓后脑勺。
班主任不由责怪,“还说呢,你跟黎天一个学校,这么大的事你都没听说?”
“哎呀,老师又不都在一个教学楼。”陈爸想起什么,扭头去找电话本,“我给老张打个电话,他们当班主任的肯定知道。”
班主任坐不住,没两分钟也走了。
依稀间,有对话传出来。
“黎天没跟咱们打招呼,那跟其他家人商量了没?”
“听说有几个伯伯,但关系不太好。”
“再不好,事关小孩前途都能不过问?”
“这谁知道呢。”
安相相轻轻叹气,何止不好。
之前他以为黎奶奶只是普通的离世,经过系统才得知中间还发生一些事故。
主要原因还是黎父那点破事。
他跟周爸在一个车间工作,两个大男人,偶尔会找点刺激,在车间偷摸接个吻,被别人看见都是避免不了的。
早年同性恋很少见,同事就算知道两人关系不同寻常,也当晦气装没看见。
现在流行了,话题也随之变多。
当时看见两人接吻的人难免会提起,又是一个车间的,都住在周边。
家里出了这种丑闻,还是死去多年的老来子,黎奶奶杵着拐杖上门跟人理论。
争执之间突发脑溢血……
现在黎天与他伯父的关系,可以说是结仇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也难怪黎天会突然发疯。
周爸的出现,破坏了他的家庭,直接、间接害死至亲的三个人,落得个众叛亲离,最后发现还喜欢着仇人的儿子。
恨狠不下心,爱也爱不下去。
太荒唐,太纠结,太迷茫。
所以才选择远离……吧。
安相相用手指蘸了点水,见小拇指上的乌黑还是搓不掉,下意识用牙啃。
“发什么愣?继续写。”
这时班主任从房间出来,表情轻松不少,甚至还带了些笑意。
“黎天这次真算是时来运转!打那么多场比赛总算有盼头了!”
陈爸激动的两手握在一起,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s省竞技体育学校啊!那可是专门培养奥运健儿的学校!”
“而且这次三中没掉链子,学费全包!过两天大门就得挂横幅特别表扬!”
“今天必须炒两个好菜!喝两杯!”
“行了,别在这嚷嚷。”班主任笑着驱赶,又扭回头说,“你也别被黎天甩的太远,来,把你错题本拿出来。”
安相相:……
被两人打个岔,心口被堵住的地方一下疏通许多,磨磨蹭蹭间,真心希望黎天能熬过这次低谷,一飞冲天。
然而晚饭后,又被摁头恶补到九点。
他申请想节奏放慢一点,班主任嘴上答应好好的,转头周五周六继续补课。
连各种节假日都不放过,还找来不少过往的中考习题,打印成一沓盯着他写。
期间安相相鼓起勇气抗议一次,周五一放学从后门溜了,还没高兴多久,下个周五就跟班主任在后门面对面。
陈爸下班便发现家里气氛紧张,了解始末后唉声叹气,“读书需要劳逸结合,你看看你俩,黑眼圈一个比一个重。”
班主任一个眼刀子瞪过去,“下个月就中考了,这个时候不努力什么时候努力?”
陈爸也是怕了,立马给自己嘴拉上拉链,然后投过来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安相相:……
不过在填鸭式教学下,卡了多年的540总算突破瓶颈,在模拟考中多考了三十分。
恰巧班主任又压对题,中考分数有史以来第一次跨过600,考了601。
七月初。
学校门口分数公布。
“哇!第185名!”马小浩跟好哥们约好过来看分数,自己的都没来得及细瞅,乍一看见哥们的排名,惊地咂咂呼呼!
“老周老周!你够上三中的分数线了!老周,老周?”马小浩没得到回应,扭头发现周安面朝着一个方向,顺着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有,“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安相相收回目光,感觉刚才有人在盯着自己,存在感很强,回头又没看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