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真相,被买断了
出院时,行李并没有很多。
除了几身衣服外,也就一个茶水瓶,和卫生院提供的洗漱用品。
安相相站在门口的阴凉地,目送黎天用自行车载着行李驶远,收回目光,余光不经意瞥到两个人,一大一小。
大的那个不认识,倒是整个头抱着纱布那个的很眼熟,从身形上看,不难辨认出是提议在班主任家聚会的男生。
对方并没看见自己,只匆匆跑过。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安相相心里踌躇几秒,抬脚跟着他们又返回卫生院里。
男生的伤很严重,全部集中在脸上和上半身,他的母亲怕留疤,听信了什么偏方,导致才长好的嫩皮有些发炎了。
拆纱布时男生疼得嗷嗷叫,在医生说要挤脓水时,表情直接惊恐。
安相相踮着脚趴在门上,视线穿过玻璃观望了会,没看出有什么不一样。
正要走,里面传来哽咽声。
“你说你玩什么不好,非要去聚会,你看看你以后怎么办?眼皮都长一块了!”
男生正撕心裂肺,根本听不进去。
倒是医生温声安慰,“嫂子别太担心了,等小刚彻底长好了,可以动手术再切开,听说最近出了个植皮技术,等两年技术成熟了,可以带小刚去慢慢修补。”
安相相又踮起脚,恰巧看见女人抹了把泪,表情变得深沉,“听你这么说,是要动很多次手术?那得要不少钱吧。”
医生叹气,“嫂子,为了小刚的前途,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女人悻悻点头,低头看着已经消停下来的男生,眼神晦暗不明。
这时医生似是想起什么,提了一嘴,“对了,不是听说要打官司?现在怎样了?”
“别提了,二审还没通过。”女人脸色一下阴沉下来,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男生。
“初审的时候那个老师也找了证据,好几个学生都说当时找不到剪刀,是小刚找来个打火机,本想燎断绳子,结果点炸了气球!”
“也不知道她怎么当老师的!打火机为什么要放在茶几上!那么多小孩在她家,连这种基本安全都没法保证吗?”
“还有那几个指证的小孩!都被那死女人收买了吧!没一点师德!活该遭报应!”
女人越说情绪越激动,后面的话难听到安相相不由抿紧了嘴唇,见男生又被重新包扎好,也不好再继续偷听。
站在刚才的阴凉处。
安相相定定看着芭蕉叶发呆。
【你真不好奇你昏迷时发生了什么吗?】
闻言,模糊的视野又被重新聚焦,安相相很平淡地道,【至少我不想从你口中知道。】
系统先是沉默,然后【???】
系统怀疑自己被针对了,可看看宿主的脑电波,又没有证据。
安相相没搭理,也不想解释。
在任何一个世界里,铁哥都凌驾于所有生命之上,也因为它不是碳基生物,对任何一个生命的消逝它连怜悯都做不到。
脑海里安静了一会后,彻底没了动静。
也在这时,安相相动了动耳朵,视线也从芭蕉叶上移开。
一阵链条转动的声音之后,少年的身影出现的卫生院的栅栏外,咯吱一声刹车,黎天反手招招,示意可以走了。
“自己把绳子系好。”
刚靠近,一顶草帽扣在了脑袋上。
安相相扶着大草帽,抬头时恰巧跟黎天的视线对上,或许是路边的树影斑驳,使得少年眸色很沉,像是装了很多心事。
没等细看,黎天已经扭过头。
见此安相相也不多问,乖乖坐在后座上,手扶着黎天屁股下的坐垫。
一路上,心情还算轻快,结果刚到家门口心就凉了一半。
只见小学门口熙熙攘攘,小学生三三两两,边吃着小零食边说笑。
“今天几号了?”
黎天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搭理,总之没听见他回答。
ai倒是叮了一声。
【9月1号。】
九月一号……
都九月一号了?
安相相连忙拽住黎天的衣摆扯了扯,“黎天,你报名了没有?”
黎天反手将他的手拍掉,加快速度穿过马路,直接上了马路牙子。
“次啦——”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后。
下车,上锁,一气呵成。
看着黎天头也不回地钻进巷子里,安相相揉了揉酸痛的鼻子从后座下来。
吭哧吭哧地爬到六楼,对门早就没动静了,只留了一地的行李,而且根本不用翻,茶水瓶和那个不带把手的饭盒已经不在队伍里,估计被黎天拿走了。
还真是……泾渭分明。
安相相叹了口气,从入门垫下拿出钥匙,先将行李随便放好,从周爸的卧室里找出个老旧计算器。
本来黎天趁他睡着时,把这些给扔掉了,他又趁黎天睡着给找回来的。
一顿加加加后。
还剩最后十张时还以为自己加错了。
但结果就是一万五千多。
可他明明记得在冷战之前,黎天存折里的余额差不多只剩一万二。
他盯着自己算了三遍的结果,良久,看看电子钟的时间,将摘下的草帽又戴上。
……
……
“哦,还这种事?”黎天举着话筒,耐心听对面的老太太唠叨。
兴许是年纪大了,容易大惊小怪,什么惊奇的事都要说。
小到谁家孩子偷钱买四驱车。
大到哪家六旬老太又生了个儿子。
可爷爷几年前走了,偌大的瓦房里只剩下老太太一个人过。
伯伯、伯母又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去,这也导致老太太满肚子的八卦找不到人倾诉,一逮到谁就会说个没完。
“可不是,都绝经十几年了!”老太太惊奇的直咂嘴,唏嘘了几句后突然道,“我听说高中学费贵的不得了,半年就要九百多,钱不够用要跟我提知道不?”
黎天不厌其烦,“我知道,奶。”
应完,以为老太太再叨叨几句好好吃饭,好好学习就会挂断,哪料那边又提到开学,“今天隔壁家的小子去报名了,你可别只顾着打篮球,玩忘了时间。”
“……嗯,好。”
“怎的了?”老太太很敏锐,“是不是上次给你三千块花完了?”
“哎……你说你,好好学习不行吗?非要报什么篮球训练营……”
“你大伯他们挣钱也不容易的,每个月给我两个零头花花,还得背着你大娘。”
“我哦,心里就惦记你,怕你吃不饱穿不好,一分钱都舍不得花,全给你攒着。”
“小天啊……咱也不是大富大贵的家庭,莫跟别人比知道不?”
“那什么篮球训练营,不就是打篮球吗?你在学校打打得了,别误了学习。”
黎天一直没吭声,等着那边说完才开口,“我没报训练营,钱也够花,奶你不用担心我大手大脚的。”
老太太这才停止絮叨。
几句叮嘱后,黎天放下话筒,视线微微移了移,落在一旁的存折上。
看着那一百多的余额,欺骗的罪恶感和对未来的无望刚涌上来,自家大门被拍的砰砰作响。
紧接着,“黎天,你在家吗?”
听是周安的声音,刚涌现的情绪一下子转为烦躁,不想理,可对方的声音像是紧箍咒,不管钻到哪个房间都照样能听见。
黎天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推开门。
“滚”字都到嘴边了,却见人仰着脑袋,然后从拎着的袋子里掏出一个纸包。
顿时,所有话都被堵在喉咙里。
“我大概算了一下,差不多是这个数。”
对方什么也没问,又似乎什么都知道,手一伸,自己的手便是一沉。
黎天才回过神,低眸撕开外包装,十分散漫地用大拇指从头掰到尾,哗啦啦的,是钞票的声音,别提多悦耳。
看黎天一遍遍地掰,跟听不够似的,眼神很晦涩,安相相看不懂他在思考什么,只看出他没拒绝这笔钱。
正要提出回家,黎天突然低声笑了下,语气很是嘲讽,“你不会认为,把钱还给我了,就等于把欠我的还清了?”
安相相一愣,“我还欠你什么?”
黎天又笑了一声,没回答这个问题。
他不想说周安在被抢救的时候,自己拿出了上高中的本钱,就怕因自己一时犹豫,这个人会下不来手术台。
不想说医药费不够,护士说会停止用营养液的时候,他舔着脸去找大伯借,结果被大娘一通数落,还是骗了奶奶三千块才垫上。
也不想说,如果周安真的醒不过来,他真的打算用一辈子来照顾周安。
黎天越想越觉得好笑,自己曾经竟然想为了仇人的儿子放弃一切,不说他爸被周叔蛊惑的怎么样,但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周安很有两把刷子。
“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应该把钱甩你脸上,再唾弃的说‘拿着你家的脏钱滚’?”黎天的语气很平和,只是单纯的询问。
安相相不大能理解他的脑回路,只觉得头痒,“那……你是不需要吗?”
“我需要。”很需要。
所以算了,算了吧。
黎天很疲惫。
他已经不想再因为已经过去的事闹个你死我活,他爸的事也好,他妈的事也罢。
过去了没必要再提,除了内耗就是争吵,没有其他意义,也没有任何事,比还有人陪着自己更重要了。
算了吧,都算了吧。
黎天张了张嘴,最后只说,“所以下次能不能别逞能了?你逞一次英雄,赔进去一万多,除了一身伤你落到什么了?”
安相相第一反应就想反驳,可又感觉现在气氛蛮好的,抠了抠手指嘀咕,“我当时真不是冲动……算了,你要不要点一下?”
“不用,你这点人品还是有的。”黎天随手将大红虾扔到鞋柜上,也转移话题,“大早上跑出去一趟,怎么不知道带点菜回来。”
说完,发现周安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跟看到多新奇的事似的。
“看什么看?我问你话呢。”
安相相哦的一声回神,“你把自行车锁了,去大菜市要跑一大圈。”说完有点不确定地试探,“要不,你现在去买?”
黎天默了两秒,扭身拿了张大红虾,临走前留下一句,“蹬鼻子上脸。”
安相相趴在栏杆上,看着人库库往下走,等听不到脚步声了,又跑回家趴在窗户上看。
高高少年打开u形锁,长腿一跨,骑上车先去了斜对面的烤鸭店。
烤鸭店生意很好,快临近中午,好几个人站在阴凉下面等。
少年过去跟老板说了什么,然后给了老板大红虾,换回来一些零钱,又骑车走了。
【你笑什么,怪变态的。】
安相相眼睛眨巴眨巴,【我笑了吗?】
系统直接甩出一张照片。
只见一个人脸贴在玻璃上,鼻子都压扁了,眼神直勾勾的,嘴角上扬。
安相相:……
算了,现在心情蛮好的。
安相相乐呵呵跑去淘米煮饭,再把生锈的锅刷干净,坐等黎天回来。
饭后,两人备齐资料去学校报名。
先去了高中,再去初中。
走出县初中的校门时,黎天道,“我要去一趟我奶家,你去吗?”
安相相摇了摇头,“你去吧。”
“行。”黎天没说什么。
目送人消失在十字路口,安相相收回目光,落在了斜对面的居民楼。
经过一场大火,那栋楼的四楼以上都是黑的,靠近街道的这面墙更是被炸出个窟窿,只要站在马路对面,便能看见里面一片废墟。
明知这种情况里面不可能住人。
可想了想,还是没忍住。
待站在四楼的门口,才发现可能是警方为了安全考虑,用木板把大门钉死了。
找不到人,也不知道班主任现在的联系方式,安相相只能在周边徘徊,直到太阳下山才回家。
想着有空再来看看,没想到初中的任务比小学繁重多了。
上午拿到书本,下午就开始正常上课,傍晚混了一顿食堂,直到九点才走出校门。
自新生报到之后,安相相每天都得早起,由于还在养伤期间,不能剧烈运动,去学校的这段路程都是黎天送的。
这天,中秋节。
大清早的,安相相本来要去小学门口扫落叶,但黎奶奶年纪大了,给的半只土鸡打理的不干净,耽误了一个小时。
临走前还让黎天看着火。
正忙活着呢,一辆白色商务车停在学校门口,下来的女人非常面熟。
安相相看看女人手里的话筒,再看看商务车上的logo,脑子里的猜想刚形成,班主任便从车里下来了。
“现在小莉所在的地方,就是李老师所任职的学校。”女人举着话筒,对摄像头示意了下学校的门头,接着报道,
“之前小莉说过啊,李老师暑假期间开了补习班,总共招收了十八个学生,为的呢,就是给小优挣治疗眼睛的费用。”
“哪料暑假班结束后,学生举办一场聚会,结果因对氢气球缺乏常识,引发了火灾。”
“在那样的危机关头,李老师舍小为大,率先解救被困在熊熊烈火之中的学生,但也因此,错过了解救儿子小优的机会。”
记者简单陈述完大概,对摄影师点了点头,转身进入学校。
安相相在原地站了一会,面无表情的将簸箕放到一边,偷摸跟在后面,眼看着他们去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语气很惋惜,“李老师家的孩子我是见过的,嘴甜又活泼,真是……哎……希望李老师能早点走出来。”
记者附和,“水火无情,这样的灾难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
校长叹了口气,拉开旁边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个纸包,除此外还有一面红色锦旗。
“李老师在我校任教十几年兢兢业业,这次又付出了那样沉痛的代价,这是我校给予李老师的慰问,希望能够平复她心里的伤痛。”
安相相趴在窗户上,看着班主任接过旌旗,但拒不接受纸包,像在读台词一样,说了一些令人感动的漂亮话。
之后,是针对班主任的个人采访。
记者举着话筒,“李老师,据说有个学生烫伤严重,要跟您打官司是吗?”
“李老师,据说您的先生不理解您行为,如今执意要离婚是真的吗?”
“李老师,您恨那个学生吗?”
“李老师……”
“李老师……”
面对记者一个接一个的问题,班主任麻木地回答,直至结束采访。
将节目组的人送走后,班主任被校长叫住,都没回办公室,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学校的栅栏门,拐个了弯,走进一个隐蔽的角落。
这次周边没有遮挡物,又离得远,安相相只看见校长又拿出那个纸包,依稀之间,听到了“集体荣誉”四个字。
而班主任声音很低,低到一个字也听不清。
校长表情变得恼怒,声音高了几分,“官司”,“赔偿”,“维修”一个接一个。
班主任没再吭声,伸手接过。
校长走后,留她一个人在角落里。
等她再出来,已经临近中午,
而此时,秋老虎的阳光灼热且刺眼,
却将班主任照的像个幽魂。
“老师。”
眼看着人从面前走过,安相相开口叫住,可对上的是一双空洞的眼。
两人对视许久,直到一个红色气球飘过,一个小男孩嘻嘻哈哈跟在后面追。
恍惚之间,
仿佛回到第一次见到阿优那天。
班主任眼珠子跟着气球飞走的方向转,嘴唇抖了抖,眼泪决堤。
“呜……阿优……”
“阿优……阿优……”
“阿优!阿优!阿优!”
“阿优!!我的阿优啊!!”
班主任再也维持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嘴里不断呼唤阿优的名字。
她的手一点一点抓紧纸包。
她似乎想要把它抓烂,把它毁掉。
似乎这样,记忆中那个大声说“没关系”的小男孩就能回来。
【叮——】
【意难平收集:1/3】
安相相闭上眼,不忍再看。
其实他早猜到了,也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校长会借此宣扬。
等《新事调查》这个节目播出后,所有人的话题里只会出现某老师的“大义”。
那个老师来自某某学校。
高风亮节,兢兢业业,舍己为人……
而真相,却被“集体荣誉”买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