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国之将亡,道何存焉(神机一)
“不可能,不可能。”
薛杉看着自己演变变出的卦象,跪倒在地,他不敢去面对眼前信任他的皇帝,痛苦的呻吟道:
“大唐将亡!”
这句话像是丢入水潭的石子,在沉入水底的时候才翻出点点涟漪。
朝堂由沉默迈向气愤落入哀号终归于沉默,李晔坐在皇座上,夹杂在这股情绪中间,闭上双眼,任凭气氛落入谷底。
“为什么会这样?朕自登基以来厉行节俭,重视教育、人才;调整中枢,扩充兵马;削弱藩镇,打击宦官。就这样,还不够吗?”
李晔讲出的每个字眼就像刀剑一般扎在在场众人心中,刚崛起的一股热血,便被冰冷浇灭。
期间有人无法压抑冲动,选择以身殉国。而更多的人则在心里思考,怎么把自己卖出一个好价钱。
“大唐气数已尽,无论如何挣扎都已无济于事,我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自己换一个体面点死法吧。”
李晔仿佛看见了诸地藩镇围坐一堂分食自己的大唐。他现在精神有些恍惚,周遭的文武仿佛露出了獠牙,准备撕碎眼前这名帝国的主人。一阵晕眩上头,他从位置上起身只感觉周边天旋地转,疲倦感涌上心头沉沉的瘫倒在座位上。
“陛下,陛下!”在一声声呼喊中,李晔失去了意识,他感觉周边的空间在剥离,六年来自己修补的高台,原来这么不牢固,崩塌后,仿佛在不停地下坠。
“好累啊。”眼见大势已去,在群臣的一片惊呼中,自己合上眼了。
“陛下怎样了?”
“劳累过度,外加受到了刺激,心力憔悴,休养一阵,应该就无碍了。”太医晃了晃脑袋,看来自己是回不去了,他不紧不慢的收拾好医箱,离开之前回头望了下这位年轻的天子:
他仿佛苍老了十多岁,丝毫没有往日的威严与雄心,眼神没有了往日的光泽,他瘦削的身体静静躺在病床上,枯枝般的手掌貌似要抓住什么东西,可干瘪的手指让他什么也抓不住……
他得了病,一种很重的病,可是这天下没人治得好。
想到这里,太医叹了口气,任凭两侧的甲士将自己拖走,国之将亡,道何存焉?
不多时,李晔缓缓的苏醒,他仿佛害了一场大病,“大伴,大伴……”
呼喊的声音回荡在整座卧房,没有人回应他,窗外禁军的身影不断穿梭,兵戈借阳光在窗纸上影戏,不留神滴洒在纱布上的红迹,拉下一道梅花的血痕,宫外隐约的哭喊声,为这场戏喝彩。
匆忙起身,一次次的栽倒,无意间打飞杯盏,滚落地面,倒映着皇者的身影。
“这是我?”李晔不断地拍打自己的脸颊,想证明眼前憔悴的身影不是自己。他如今和之前好像,就和之前的堂哥一样,一样的懦弱,一样的无力,就像琼浆中的身影。
没等他认清,一道轻佻的脚步声走近,他推开殿门,打量着眼前的李晔,踩过地上的琼液,厌恶的看了看沾湿的腿脚,下方正是李晔的面影。
“杨大伴,咳咳。”
杨复恭收拢起厌恶,换成一副谄媚的表情,低三下四地回答李晔的问题,李晔低下头,双眼无神的盯着水潭里被他踩着的身影。
一番有意无意的试探,杨复恭带着满意的笑意退下了,他将这种笑意转向身后的禁军,看着屠刀下瑟瑟发抖的妇孺,杀掉他们自己将没有敌人,田令孜、仇士良、高力士等人的身影正在眼前,如今没有人能阻挡他了,自己将超越他们,他笑的越发狰狞,而屋内的李晔则愈发的胆寒。
“这算什么?”他取下头冠,发现自己和平常人也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自己还有些可笑,宫室外的场景何曾相似?走了个田令孜,来了个杨复恭。那如此算自己这些年又做了些什么?
他先是悲后是笑,
“大唐养士三百载,竟无良臣配腰胆!”地上的琼浆已经浑浊不堪,将面目映衬的逐渐模糊。
……
“奸臣、佞臣、恶臣。”
杨复恭的头颅被传回朝堂,两侧的文武纷纷痛骂,摇身一变成了这阉宦的主子,再也没有当时摇头乞怜的模样。
“忠于唐室的臣子,早就被奸人所害,如今不过是从一堆废品里找出听话的几个罢了。”他脑子里冒出这样一句话,眼睛里闪着一丝暗淡的光,打量着台下互斥奸党的臣子。
看着眼前众人的马戏,李晔心里一丝嘲弄,他不是个会隐藏自己欲望的人,想法就表露在脸上,眉角流露出玩味之意,一瞬之间便被张浚孔纬之流察觉。
“自古便是君负臣,岂有臣负君之理?”
“尔等可愿为我大唐献命?”
月起东方树,白衣洒长安。长安——这千年古都,承载了大唐300年荣耀的城市,现今如同一座瘟疫一般游荡在关中之地,驱赶着来往的人群,它张着大口吞噬着人间的气数。
“一场大雪不知道淹没了多少人?”杜让能看着洋洋洒洒的白雪成片成片的撒落,他并没有吟诗作赋的兴致。
“这次冬天又要冻死多少人?”
一旁的刘崇望看向站在原地发怔的杜让能,风雪染白了他的鬃须,仿佛苍老了许多。
刘崇望走上前抖落了奏本上的雪尘,“杜公,莫要耽搁了。”他的语速很急,仿佛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杜让能听罢整理了一番,抬头望了一眼风雪中的皇宫,眼前不过是一栋摇摇欲坠的破房子。
“哎,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在不舍的回望一眼宫外的风景,两人头也不回的走进了中书房,有些事终究是没伸出手,门缓缓的合上,我两个人都能感觉到他不由的震动。
“雪天可是好天呐。”城郊孔纬指挥着部队将埋在雪下的人一个个拖上马车,他踹了一脚马车,剧烈的摇晃并没有让那些冻僵的人苏醒。
孔纬扬起马鞭抽在那些将眼光瞥向马车的拾荒者,他们手中的木柴撒的到处都是,一道道可怖的血痕浮现在他们单薄的衣服,但很快又被新伤所覆盖。
“大人,别打了,我们错了。”粗布烂衫的拾荒者们抱在一起,希望能够分担一些伤害,可这不过是让雪地上多添几道血花。
“一群贱民也敢窥视皇家私产。”孔纬不解恨的又抽几鞭,眼看有个人失血过多晕厥过去,他两眼一转,指挥人把这群无辜的货物搬上了马车。
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可大灾之年,谁会注意到少几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