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很重要吗？
林一记得，老家夏日的午后总是“知了知了”地吵个不停。整个夏天就像一个拥挤吵闹的菜市场，所有事物都在比谁声音大，没有一刻消停。
但林芝的夏天太安静了，这一刻她感觉身边的一切，包括空气、风，都像一颗四四方方的冰坨子，空空如也。她只听见孟昀说“我在想，怎样才能让你闭上嘴”。
溜达了一圈的太阳又转了回来，屋子再次亮起来，也热起来了。
林一乖乖闭了嘴。她产生了一些暧昧的联想，谁听到也会这么想的吧。她为自己思想的一瞬间放纵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如果你要这么想，我也不是不能满足你。”孟昀收回他前倾的姿态，说话时眼神停在了某处，说完就若无其事地重新开始处理伤口。
“咳，那倒也不用，不用这么客气。”林一把脸转向一边，虽然不是第一次被看穿了心思，但毕竟还是有些尴尬的。她很不会处理尴尬的处境。
又是一段很长时间的寂静。孟昀好像忘了刚刚的小插曲，非常专心地处理起林一的伤口。
林一一会儿看看窗外的云，看它们聚在一起，像是白色的烟雾，有的地方厚一点，有点地方薄的几乎没有，风一吹，就散了。看得无趣了，就看看窗前的风，看风撩拨起树上的叶子，戏弄的，缠绵的，又决然分开的。还有一丝调皮的，从窗户的缝隙里溜进来，悄悄拂过孟昀的头发，说不定还偷偷亲吻了他的眼睛。因为林一看到，他的眼波流转细腻，确比刚才温柔许多。
“好了。”孟昀小心地涂抹完最后一点伤口，把棉签扔进了垃圾桶，一个漂亮的弧线。
“谢谢。”林一诚恳地道谢，道完谢就不可避免地进入了她最不擅长的环节。他们已经好一会儿没说话了，有事做的时候尚且可以专注于做事，现在事也做完了，最好的办法就是下逐客令，可这有点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意思啊！
孟昀此时若不走，那总得说点什么。自己反正已经说完谢谢了，总不能再说一遍吧。要我说，孟昀你就该自觉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林一心里嘀咕着，时不时窥探一下孟昀的动向，又飞快地看向他处。
孟昀倒是稳得住，收拾好药品，就靠着椅背看她。
还在看她。
“那个，今天的事，没给你造成麻烦吧？”林一终于忍不住，主动打破了沉默，有时候她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越怕什么，就越是被逼迫着面对什么。
“如果我说有，你预备怎么办呢？”
“那能怎么办呢？要不命给你？”
“你做事情一向都这样不计后果的吗？你看你现在手臂和膝盖都伤了。”
“没关系，公司空调开得低，穿长裤长裙看不出来，直播只能看到脸，一点不影响我靠颜值吃饭。”
孟昀被她的强词夺理搞得有些无语，她越是这么说，他就越能感觉到她的逞强，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在意她似的，活得又骄傲又孤独。
“算了，虽然知道你是为了我，但我还是不赞成你这样冲动的行为。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冲动绝对是最差的一种。”
林一感觉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来的怪感觉。说委屈吧，算不上，本也不是一心只想着为了某某人才去做的事，她当时可能就是头脑一热，犯不着以此来绑架孟昀，让他必须为此感恩戴德。说开心吧，那也绝对没有，虽然孟昀语气平缓，但明显是在教训她嘛，这谁能高兴？
“别，我才没有为了你，我就是听高云英他们在讨论这件事，感觉他们很委屈，脑子一热就冲上去了，你别想太多。”
孟昀看着她倔强得像只刺猬似的，顿觉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想找补一下，不想林一紧接着又开口说道：“也不是为了高云英，我就是觉得不爽，我就想要个公平。”
“哪怕两败俱伤？”
“那我也要个公平！”
孟昀之前总看到林一妥协退让的样子，尴尬倒霉的样子，很少看到她如此坚定和愤懑的样子。她的眼神里装满了对抗情绪，让孟昀想起之前那匹在大街上叫嚣的野马，想必分开的这段时间，她又受了不少委屈吧。
“林一，你就是这么横冲直撞地闯北京的？”孟昀不自觉地用手覆在林一的头上，缓缓地抚摸着她那厚重的铠甲，还有里面不安的内心。
林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吓了一跳，但她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连微信好友都没有加的半个陌生男人不是在挑逗她，不是在试图说服她教育她，他就是想安慰她。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竟然觉得眼睛很酸，鼻子很酸。这半年多来的所有心酸都一起涌了上来，像是奔腾的江水，要掀起她内心巨大的波澜。
“对啊，我就是这么闯北京的。考试没有考试资格，面试没有面试标准，工作干到凌晨2点不如别人10点半出公司拍照发个朋友圈。你们北京人真狗！”林一说着猛吸了吸鼻子。每天连轴转，转完还是没有方向，没有未来。自从偏离了原本的专业，她时常感觉自己是个局外人，不安的情绪一不注意就来光临。
“你们公司主要是你们外地人。”孟昀微笑着拍拍林一的头。
“那也是来了你们北京变质了的外地人。”
孟昀一听笑出了声，这熟悉的小幽默，他倒是见识过好几回了。
“孟昀，你知道曹操有个什么特点吗？他知错改错不认错。我就很欣赏他这一点。”
林一的情绪其实在摔倒那会已经释放完了，她也知道自己这次做得有点过火，差一点就给孟昀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了。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她已经开始学会接受有的人眼下的幸运是前期的积累，只是当时听高云英他们聊天，又看到孟昀吃了大亏还得低三下四地陪领导和甲方打哈哈，她有点上头。疼的那一下其实就清醒了。
“懂！”孟昀知道林一的用心，她摔下去的那一瞬间，孟昀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拿自己的身体健康来为他讨这个公道，他又何尝不知道？他当时都恨不得立马去抱起她。但他告诉自己要理智。
他的理智就支撑他到大喊徐铭送何教授回去那一刻。看到林一为了撇清他，冲他摆手，他感觉自己心疼得要爆炸。理智什么的，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可能再装模作样吃完这顿饭。于是他回到饭桌，极力镇定地跟领导和甲方说要去看看何教授的情况，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这里。他们明明认识才不到一年，但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真的要疯了。
“遇事不要冲动，比起什么狗屁公平，你的身体更重要！”孟昀掷地有声地说道。他的声音，好像宣誓那么隆重。
“我对你，很重要吗？”林一睁着圆圆的眼睛，动情地看着孟昀，温柔软糯的声音像一根羽毛，划过孟昀的耳朵。那汪眼波轻轻颤动，仿佛搅动了一池春水。
孟昀被这简单的问话吓到了，他刷得站起身来，“我，先回去了，你休息一会儿。”说罢也不等林一回话，便急忙出了房间，又是一声响亮的关门声。
随之而来的便是这夏日的蝉鸣、风声、树叶的唰唰声……林芝的夏日原来也这么热闹啊，它们刚才都一起迷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