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城市
如果说别人都是十八线的小城市,那他们这应该算在十九线开外了,甚至之前在那边的日子里,谢言都闻所未闻过这所小县城,是一个在地图上不拿放大镜找都寻不到的地方。
谢言没仔细的绕着这里看过,但曾经在自己刚来不久时谢万习是提过这个建议的。
“我带你去熟悉熟悉这里吧?半天就够。”男人笑的一脸和蔼,当时谢言心里想,如果这个人当那种坏蛋陌生人给小朋友糖吃,那得有多少人中招啊。
但谢言还是拒绝了,他一点也不喜欢接触新事物。
人,或者环境,都让他感到极度的恐慌。
以此可见,半天就能逛完的小城市,估计也就方圆几十里地。
又是一道闷雷响起,谢言坐在床边被吓得一个激灵,他看着倾盆大雨飞驰而下,狂风呼啸着像是在怒吼,每一滴雨水都恨不得闯进来把这里覆为自己的天地。
谢言拉上了窗帘,把自己的校服带上衣架挂到了窗帘杆上,估计明天能干,但是会返潮。
那浅蓝色的衣服上还沾着一些浅色的红,是洗不掉的印记。
红墨水泼到身上总是很难洗,谢言这次处理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把那些刺眼的印记去掉大半。
他们这种小楼不超过三层,也不高,就算有人想不开去自杀也不会选择跳楼,因为从楼顶掉下来顶多把腿摔断或者搞个半身不遂,比死还难受。
而衣服都是晾在楼底下公用的栏杆上,一般是谁先抢到谁用,一个不合两家就容易吵起来。
谢言就看到一回,因为有一家晾了被罩占用面积大了,导致另一家的衣服晾不完,随后两人破口大骂,又是祖宗又是娘,那时的谢言刚刚来到这里,自他有记忆以来,从来都没见过这么粗暴的人,还是……两个年纪不小的女人,于是一时间张着嘴巴愣在了原地。
等到两个女人察觉到这股子惊愕的视线,四个眼珠子同时朝谢言瞪来,谢言一慌,话都说不利落,撒腿就跑开了。
这是第三个月,这种楼不隔音,街口吵架街尾都能听到两耳朵,出事不到半小时,挨家挨户都能搞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且至少有五个不同的版本。
谢言没兴趣听他们聊这些,对于这种生活也谈不上习惯。
这种琐碎的生活在他之前的日子中从来都没有体现出来过,在那个大家庭中,到处都是冷冰冰的,爷爷总是一言不发,每日瞪着眼往那一坐,仿佛谁笑一声都算是对他的不敬,那个家里必须永远安静,所有人必须沉着冷静并带着尊敬的服侍他。
谢言即使不受他们待见,却依旧被佣人们照顾的很好,只是那个家他并不留恋,在那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感觉有一种压迫感,仿佛要窒息一般。
而到底是大家庭,就算家庭氛围并不好,他也没过过这种“活着就好”的日子。
对于他来讲,现在的日子的确没了盼头,他只知道父亲很好,以后自己要尽孝,要报答。
但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学习,吃饭,睡觉,提心吊胆。
日复一日,却永远看不到尽头。
他在那个家里本来就没有什么目标,到了这里也只是更加迷茫,就像那一片漆黑的巷子一样,四通八达灯光稀碎的地方总是让他脚步更加凌乱。
从前的他就像是深海里的一条小鱼,只要勇敢四面八方都可以走,可能会闯荡出一片天地,也可能是被更大的鱼一口吞噬。
而现在他就像是被困在了浑浊的鱼塘,从一种窒息换到了另一种滞碍,活动空间还狭隘了许多。
在那边的时候,每次谢言放学都会路过一家宠物店,他会在那里驻足很久,那里的老板也很热情,在烈日炎炎的夏天,纵使谢言不消费,他也总是让谢言进来坐坐,顺便递上一杯冰的柠檬水。
到那里久了以后,谢言已经认识了大部分的猫猫狗狗,其中有一只大金毛总是对他摇尾巴,若是老板那时放开了牵着它的绳子,大金毛就会把谢言扑到地上,再去把飞盘叼过来邀请谢言一起玩。
那家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爷爷,总是笑眯眯的盯着谢言,像是泛起了丝丝波澜的湖水,丝丝白发扫过他的睫毛,老花镜拿在手里,可那眸子却总是清澈无比的。
谢言常常想,老爷爷的眸子是不是天上的星星化作的。
谢言的心尖一酸,那个老板,那家店,是他每一天的盼头,而现在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谢言甚至没有把腿迈出去的勇气。
别说宠物店了,他连这里的人都不敢接触,以至于他从来都没碰上过在小巷子里打架那么狠还会把路人带上的□□大哥。
谢言拿起书包的手一顿。
□□大哥……
那个挟持自己的其实没有一点□□大哥的感觉,真正让自己从心底瑟瑟发抖的,是那个和自己对视过的人。
假老大管他叫陈燃。
现在谢言还是不敢回想那人冰冷的眸子。
谢言不爱接触,也不爱讲话,但是他的眼睛很毒。
那双眸子里隐藏的杀意他看的清清楚楚,那时候谢言就明白,这个人不能惹,这是个真动起手来可以豁出命的人,他眼底的戾气仿佛可以化成淡淡薄雾,足以将这个人从里到外盖个严实,但谢言很笃定,自己看不错。
他在克制,在隐忍,下手却依旧狠辣,没有丝毫失误,陈燃的每一招谢言都在尽力看清楚。
陈燃是一个非常专业的打手,至少是从小练起的功夫,才能让他在对方压制性的拳头下那样从容不迫的避开,而且避开的距离恰到好处,仿佛陈燃可以提前得知对方的会攻击在哪里。
谢言曾经看过一本书,书中把那种下意识行为唤做“肌肉记忆”。
正当谢言回味的正起劲时,屋里的敲门声响起,“言子,爸今天买了点水果,来吃点吧。”
谢言惊觉,赶紧应了一声,然后起身把门打开。
男人笑着把一盘子花花绿绿的水果塞进了谢言手里,声音带着慈爱,“这都是我今儿在超市买的,正好赶特价,但我尝过了,绝对新鲜,又甜又大,我都切成块了,你吃着方便!”谢万习笑的脸颊两侧都起了褶子,他的声音洪厚,此时仿佛在做着什么令自己开心的事。
谢言心中一暖,他冲着谢万习笑了一下,道,“谢谢,这些都是我该做了,您以后别这么麻烦。”
他拿叉子叉起一块苹果送到了谢万习嘴边,“您先尝一块。”
少年的眼中澄清,此时正闪烁着片片星光,那些光亮沉到了黑暗深处,驱散了些迷茫。
谢万习并没有吃下去,他笑着轻轻推辞了一下道,“你是学生,现在高二正是辛苦的时候,你吃。”然后他摆了摆手走了,只留给谢言一个沧桑的背影。
谢言颇有感触,谢万习对他越好,他的愧疚感就越深沉,此刻已经快压的他喘不过气了。
谢万习每一个慈祥的目光对于谢言来说都是一种罪孽,一种折磨,同时他又在这父爱的温柔乡里沉沦,越陷越深。
窗外的雨此时依旧没有变小的趋势,谢言叹了口气,把水果放到了桌子上,然后把书本拿出来复习。
这边的题对他来说不是很困难,但是这里的学习进度很快,很快就要期中考试了,谢言需要把自己的知识点再巩固一下。
其实他在那边的学习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太差,一直在年级中上流混着,他对学习没有太浓厚的兴趣,也不逼着自己死学,不过也还好,那个家里的人从未问过他的成绩。
不知道是不在乎还是什么别的,总之没有人管着他,谢言为此还感到一阵庆幸。
学习这种事多半靠努力,但天赋也不是不重要,就像是一样细密的笔记,放在学霸那里就能让人懂得更透彻,而同样的笔记放在自己这儿,谢言最多能懂得百分之八十。
他只是尽自己的努力,过了一本线有选择就好,其它的他并不强求。
更何况他现在连目标都没有,谢言对自己的要求只是成绩不掉下来就成。
自从学校有了晚自习之后,许多同学在学校就能把作业完成,回家后有的继续努力,而更多的人会选择逃课或者下课后去这一片的娱乐场所。
主要还得看晚自习老师是谁。
网吧,电动,酒吧,都是他们放学后消遣的场所。
但这些不属于谢言,他宁可一个人待着淋雨,都不喜欢一帮人凑一堆,又吵又乱让他头疼,更是会浑身别扭。
谢言自低下头起思绪就没有在跑偏过,水果在他的嘴里一点味儿都没尝出来,台灯下本就偏白的肤色被灯光照的更甚,绵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像一把小扇子一样,思路卡壳使谢言用上牙冠把下嘴唇咬的极紧,等写出答案时偏薄的嘴唇更加殷红,像是被人亲吻过一样,但谢言丝毫意识不到自己的样子到底有多诱人,等他再抬起头时,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水果也没了大半。
谢言放下笔,轻悄悄的把门打开,望向了另一边卧室的门下缝隙。
房间已经黑了,卧室的主人也已经睡下了。
他蹑手蹑脚的把盘子放到水池里泡好,然后踱步去了洗手间,把水流开到最小,以免吵到已经熟睡的人。
谢言静悄悄的洗漱完后回到了房间。
他拿起自己房间常备着的医药箱把自己磕青了的地方喷上了些云南白药,冰凉凉的液体让谢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伤口处的确舒服上很多。
窗外依旧雷雨交加,这个傍晚注定不得已平静,伴随着雷声轰鸣,谢言躺到了自己的小床上,背靠着墙,把脚丫全部缩进了被窝里。
小孩儿只露出了白兮兮的小尖脸,鼻翼小幅度煽动着,呼吸轻缓又平静,他的头发踏在了颈侧,眉头微皱着,显得并不安稳。
谢言梦到了陈燃,不是在今晚,而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