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神庙山
半山门,清溪阁,穆清瑜打开了那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白纸黑字中用文字的形式传递出的感情温柔体贴,除了对她生活嘘寒问暖的关怀以外,主要向她交代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便是与半山门将要举行的入门考核之事有关,信上说他算出除云峰所收弟子与她有孽缘,万万不可倾心于人。
穆清瑜看到这儿,略微不屑,心道哪来的小辈能让她以身相许。
第二件事是告诉她最近不要下山,更不要去看入门考核现场,会遭遇不幸。
穆清瑜视线向下滑动,秀气的眉蹙起。
第三件事是说他要离开几年,这几年里与他书信交流便可。
白皙的手指紧捏着那张单薄的纸,穆清瑜一时间脑袋很乱。
友人要离开是一件事,这封信为什么会出现在柳杉水住处又是另一件事。
是只有这一封信恰巧地落进了柳杉水的手中,还是每一封信都被柳杉水中途截了下来?
如果是后者,穆清瑜背上覆了薄薄的冷汗,她竟在不知不觉中被人监视这么久。
那天比试后,柳杉水曾莫名其妙地叫住过自己,那时她想对自己说什么事?是要告诉自己的信在她那里吗?
可柳杉水当时为什么又放弃说出来了?
话又说回来,柳杉水为什么要偷他们之间的信封呢?穆清瑜苦思良久,觉得还是出门找外援的最好。
她对这些男女之事一窍不通,又羞于向同门姐妹们请教,只能找除云峰对这种风花雪月之事了解甚深的熟人。
于是穆清瑜给自己做了思想准备,出门去找何忆泉。
可何忆泉又不知去哪儿玩乐了,她寻遍除云峰也没有找到他。
估计他是下山去了吧。穆清瑜想着改日再去找他,想要转身回清溪阁,随之下一秒身后就传来了何忆泉的声音。
“师姐找我何事?”何忆泉从小道边的灌木丛中钻出,头发上还落了些枯黄的败叶,耳旁擦汗时蹭上了些灰土。
穆清瑜眼皮一跳:“你做什么去了?”
和何忆泉做了那么多年的师姐弟,他不诚实的样子她可见得多了,穆清瑜一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就知道他免不了闯出点祸。
何忆泉挠头左顾右盼了半天:“去后山了。”
半山门讲究不去过度干涉抢夺其他生灵的栖息地,所以后山自门派成立以来就是被搁置未开发的荒郊野岭,平日鲜少有人入内。
“你去哪里干什么?”
面对穆清瑜的质问,何忆泉装哑巴,眼神都不敢跟她对视。
见问不出什么,穆清瑜放弃深究,开始与他讲起她的困惑。
当然,死要面子的穆清瑜不可能实话实说,而是用“我听几个小辈聊起民间话本,尚不知结局……”的方式试图掩盖事实。
可何忆泉是谁啊,他怎么可能会被“吾又一友”这么老套的谎言蒙骗,当即他就明白了穆清瑜所说的主人公分别都是谁。
等一下那个疑似偷窃来信的二小姐是谁?这除云峰还有其他女性吗?
合着是师尊不让她误入歧途把信悄悄藏起来了?可他们又不是修的无情道,找道侣是很常见的事。
师姐那位知己与门派里的人相熟,其人是玉洁松贞的正道之人,师尊对他也很是赏识,退一万步来说师尊在故事里的定位也应是长辈……
何忆泉大脑飞快运转,又排除了下山多年的几位师兄弟,真相呼之欲出——那位二小姐便是他们刚下葬的小师妹。
人已作古,逝者为大,何忆泉在内心疯狂擦汗,绞尽脑汁给小师妹找补:“也许是这位二小姐财物上捉襟见肘,瞒着家人做了信差……”
这话说得他都不信。
眼瞅着穆清瑜渐渐显出狐疑之色,何忆泉干笑几声:“师姐你什么时候也看这种俗物了,若话本是讲男女情爱,那么二小姐必是对长女有怨,欲拿男女二人关系作祟,这种亲姐妹为一个男人反目成仇的戏码师姐还是少看为好,尽是挑拨离间骨肉至亲的歹意,莫要真信了去。”
小师妹啊,可怨不得师兄不帮你,何忆泉偷偷抬眼去窥穆清瑜表情。
得,看着更不好了。
目送穆清瑜离开,何忆泉松了口气之余,又免不得疑惑,小师妹的形象为什么会是偷信的二小姐?难不成她真的偷了穆清瑜和他知己的信?
想罢,他抬头望了望除云峰深处,感慨别看门里最放浪不羁的是自己,其实他是门派里唯一一个脱离红尘的。
何忆泉悲哀地想,他还真有点儿修无情道的资质。
在不知情下成了师姐的情敌,正仙童村查案的柳杉水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岳烟兄,我看你就不要把小妹带上山了,山上对修士都颇为危险,更不要说她一介凡人。”入山前,简细雨对岳烟说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不带她会比带着她更危险。柳杉水虽是在心里那么吐槽的,但表面上还要做足功夫,扮演一个依赖兄长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妹。
“我不想和哥哥分开。”
“你长大了,不能再这样跟着哥哥了……”
二人装模作样地纠缠一番,岳烟先败下阵来,无奈地对简细雨说:“我家小妹离不开我。”
不,是他离不开她。岳烟在心里默默纠正。
谁知简细雨亲自上前劝说起柳杉水,在他锲而不舍循循善诱下,柳杉水不想在这件事上耽误时间,终于同意了在山脚下等着他们回来。
独留一个柔弱女子在外面等不是个办法,简细雨提出来要把她送回昨晚他们留宿的人家看护。
于是他们稀里糊涂地又回来了,那家人听说这件事后,也十分乐意为他们看着柳杉水,柳杉水就这样被他俩抛下。
“我们很快就会回来,你莫要担心小妹。”简细雨拍了拍岳烟的肩膀,安慰道。
他不担心小妹,只有小妹担心他。
柳杉水暗地里给了岳烟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柳杉水又回到了那间屋子里,女主人怕她寂寞,过来同他聊天。
“我哥哥他们要去哪儿?”
柳杉水垂下眼,手里绞着衣裳的布料,妇女坐在她的床边,把粗糙皴裂的手掌放在柳杉水不安分的手上。
“他们要去仙童山。”
“山上有什么呀,我听那位老爷爷说去的人都失踪了。”柳杉水着急得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哪有这么危险,山上有狼有蛇,天一黑我们都不敢进去,你哥是修仙的,不怕它们,对不对啊。”
妇女柔声哄着柳杉水。
柳杉水注意到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一个小缝,门外是妇女的孩子,小男孩好奇地躲在门后看她们说话。
“你过来做什么!功课做完了吗?我和人家正在说事,你真不听话……”妇女的怒吼声如平地惊雷,乍一下贯彻了小小的房间。
柳杉水被吓得一哆嗦,表现出了她来这里后唯一的真实情绪。
嚷完孩子,妇女又一把抓起小孩的手腕,把他拖到了院子里,柳杉水在屋内也能听到妇女的训责和小孩的哭声。
“你不好好修你的功课,对得起爹娘对你的付出吗……”
……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时代,教育方式却是如此的熟悉。
柳杉水哭笑不得,不知该作何感想。
妇女又一次地来到客房:“让姑娘见笑了,姑娘有所不知,此地被恶人诅咒,村子里的人都出不去,只有修道之人能离开。我们大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不能让小孩一辈子都困在这里……”
难怪此地被改名为仙童村,也常出修仙的苗子。
柳杉水道谢后,称自己还想再睡一会儿,妇女以为她是想自己一个人静静,便出门给她留了独处空间。
又等了些时候 她估摸着二人已经走了,自己的房间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人,翻窗户出去寻岳烟。
她避免让村民发现自己,一路摸着小道走。
“姑娘,你是昨日刚来的吗?”有位背了柴火的樵夫正巧碰见了她。
柳杉水点头,往道旁让了一步,等着他过去。
谁知樵夫就这样止步不前,直勾勾地盯着她,不知为何,这位樵夫的眼神让她感到不适。
“那你是谁家的媳妇来的?”
本地方言她听不太懂,村里人结婚生子早,估计在他眼里,她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早就该嫁作他妇。
“我要去半山门,昨日借住于此。”柳杉水顾左右而言他。
樵夫又咕哝说了些什么,柳杉水没听清。
一阵像是唱戏似的哀鸣从柳杉水背后响起,柳杉水回头望去,只见一位衣衫褴褛蒙头垢面的老婆子颤颤巍巍地走向她。
见来人,樵夫没理柳杉水,背着柴火走了。
老婆子拄着拐杖,挂着枝叶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很大一股尿骚味和腐烂味混合的恶臭,光着的脚上起了厚厚的茧子,显然是流浪已久。
她见了柳杉水,宛如见到了救星,走得急了,全身都晃晃悠悠的,柳杉水连忙前去搀扶住她。
老婆子死死地抓着柳杉水的袖子,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柳杉水好不容易才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先是说了自己的娘家在哪儿,又说了夫家有几口人。
老婆子似乎精神出了问题,说话颠三倒四,又哭又笑,说到一半又破口大骂,柳杉水听不懂她在骂什么。
“仙姑救救我女儿,我女儿丢了……”
老婆子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边哭边拍打地面,柳杉水拉不住,只能蹲下身问她:“你女儿是从哪里丢的?”
疯疯癫癫的老婆子抬手一指,柳杉水向她指的方向望去。
“神庙山!”
不远处的小山丘静静地在不远处等待,神秘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