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申国候
沈府内,夫人赤岭伸手把冷的瑟瑟发抖的狗蛋搂入怀中,爱惜的抚摸着他那黏糊糊的脏发,轻轻用手擦去他脸颊上的污垢,慈声道,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狗蛋表现得异常顺从,轻轻把头靠在赤岭的怀中,小声回道,
“狗蛋”
赤岭听了脸上更显怜惜,这些穷人家的孩子,多半都是随意命名,一方面受文化的限制,另一方面只是为了好养活。
“孩子,既然你与我沈家有缘,今日踏入我沈府,就随我沈家姓吧,我与老爷商量过了,就任你为义子,改名道尘,你感觉可好?”
狗蛋有些受宠若惊,他本以为自己只是被这小少爷买来的小小家奴,怎料的却草鸡飞上枝头变凤凰,被沈家认了义子,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的点头。
从前娘亲也曾这样搂着自己过,可那大多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娘亲搂在怀中安慰自己几句,可此刻,依靠在眼前这位如仙女般美丽的女子怀中,却让他有了别样的体会。
抚摸自己乱发的那只手是那么的温柔,轻缓,而女子身上散发出的点点余温,让自己倍感舒坦和安全,甚至冷的自己瑟瑟发抖的冷意,此刻也被驱散殆尽,他能够深刻的感受到,眼前女子发自内心的对自己爱怜和疼惜。
一颗不争气的泪花,悄悄滑落在脸颊,狗蛋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委屈,大哭了起来,也许这一刻他才真正做回了一个孩子。
一旁的小道君也被感染的多了几分伤感,伸出小手轻轻给狗蛋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安慰着,
“好了,你别哭了,我娘说了,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
赤岭伸手把小道君也搂入怀中,嘱咐道,
“道君,以后可不许欺负哥哥啊,”
小道君只是嘿嘿一笑,没有正面回答。
倒是狗蛋,抢着说道,
“干娘,我不怕欺负,我会让着弟弟的。”
虽然只是童言无忌,可是听在赤岭耳里,却更感到心痛,而后还有了一丝心安。
复声道,
“嗯,道尘,以后弟弟若是被人欺负了,你可要帮他啊。”
狗蛋重重点头,在心中默默记下了。
此刻起,世上少了那个流落街头,无家可归的小乞丐狗蛋,却多了一位锦衣华食,舞枪弄棒的沈家少爷。
也从这一天开始,那沈家马夫陆风远的遭罪生活拉开了序幕。
沈道尘被安置在了马夫陆风远的隔壁,赤岭的本意是让道尘随着陆风远学上一些本事,日后好辅佐在小道君的左右,可没成想,这两个小家伙,每天都搞得后院鸡飞狗跳,没有一天能让陆风远过上安稳日子。
不是趁着陆风远不在,偷偷往他的水杯中撒点尿,就是在他的床上放上一把草蒺藜,在悄悄盖上被子,然后偷偷躲在隔壁,就等着睡前老陆头“啊呀”那一声惨叫,然后就是漫无边际的叫骂声,每每这两个坏小子都会偷笑着躲在暗处,欣赏老陆头那恼怒的糗样。
每次被发现了,也无一例外的都是小道尘最终扛下了所有的伤,第二天呲牙咧嘴捂着被打紫了的屁股,依然陪着小道君胡闹,丝毫不长记性,也许在他看来这就是他的职责吧。
义阳城,申侯府。
金竹吐叶浓,春桃粉色妖,更是春晓时,侯爵换新朝。
申侯姜云鹤,独自一人漫步于后山竹林间,初春时节,淡淡的朝露,洒在林间,落在花草上,不自觉的打湿了姜云鹤的衣衫和锦靴,而他却任由其湿漉,毫无察觉。
自从父亲姜怀,在这后山竹林病逝以后,他便隔三差五就要来竹林看上一看,走上一走,或是睹物思人,亦或是留恋父亲在世时的往昔,每每此时心中都会满是惆怅。
如今虽有世袭王侯之位,却再无昔日老父亲在世时那般昌盛光景,在那庙堂之上,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已是司空见惯,所谓世态炎凉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申国,作为中周王朝的北境诸侯国,多年来,在父亲的亲历操持下,也算兵强马壮,国力昌盛,可如今父亲一走,这千斤重担便落在了他姜云鹤的肩上,一时间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昨夜,又是一夜不眠人,五更踏上巡山道。
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竹林深处,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
“云鹤啊,还是这么早啊?”
姜云鹤抬头望去,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而后回道,
“欧阳先生,您也够早了。”
来人正是素有中周第一谋士之称的欧阳明。
说来也怪,这欧阳明辞官不回府,归乡不置田,竟然来了申侯府,做起了门客。
对此,老申侯当初就曾戏言,这欧阳小子入府,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不过好在这小子虽然城府巨深,可是人到不坏,留在府中,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出谋划策,整个中周王朝恐怕都没人能出其左右,也算是一件好事,就随他留下吧。
欧阳明走上近前,与申侯姜云鹤并肩而行。
看着晨雾中的竹林,又看了看远山上的遍地桃花,他感叹,
“晨雾再浓,终究要被朝阳所化,桃花再艳,早晚要尽数凋零,此乃天道使然,非人力所能扭转。”
姜云鹤正了正神,笑道,
“先生是不是有话要说?直言便可。”
欧阳明咧嘴一笑,
“哈哈,哈哈,我一个隐居老人,有什么可说的,无非是瞎操心罢了。”
二人互不作声,走了一段,欧阳老头最终还是先开口了,
“听闻那犬戎国来送通商文书了?”
姜云鹤轻轻点头,面色平静。
欧阳明轻轻捋了捋胡须,询问着,
“你就是为此事烦心?”
姜云鹤点头示意,良久才开口,
“那犬戎国所送通商文书,只说与我申国互通经商,成为友邦,却不提咱们的中周王朝,这番操作,其心歹毒啊。”
欧阳明笑道,
“这坑挖的好大啊,多年来这犬戎国与咱们中周王朝,在这浊河两岸,隔河对立,时有征战虽虽无大的战事,可是却势同水火,各不相让。而今这通商文书,却把你陷入进退两难之地了。”
姜云鹤放眼看向远方,思绪间有些凌乱,说道,
“此番,我若是接下了通商文书,朝堂之上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势必会说我暗通犬戎,狼子野心,借机打压一番。我若不接,犬戎国又将借此,在这浊河之上挑起事端,到时候两国势必兵戎相见,百姓生灵涂炭,流离失所。接与不接,到最后遭罪的都是我申国黎民百姓。”
欧阳明看着姜云鹤的无奈,淡淡的笑道,
“云鹤,那你就没想过把这烫手的山药,顺水推舟,送上朝堂?让那些老家伙们狗咬狗,去扯皮,到时候是通是阻,我们申国都只是听命于中周朝堂。”
姜云鹤若有所思的看着欧阳明,赞同道,
“先生与我想的不谋而合,只是然后呢?恐怕到时候我申国依然脱不了干系。”
欧阳明点道,
“身在王侯位,莫管天子事,此乃大忌啊。”
而后顿了顿,接着说,
“依我看,咱们宫中那位,对这等利国利民的通商之策,必然会准了,而后吗?就是你申侯姜云鹤的事了。这么多年,咱们申国发展迅速,兵强马壮,朝一直只不加约束,甚至有些时候还会默许,除了有老申侯在位的原因,其中更多的就是,中周政权需要一个强悍的申国,在这北域抵抗犬戎,为她们守疆戍边。”
“一旦中周与犬戎互成友邦,再不起兵戈,那对于朝堂之上,最大的威胁就会成了咱们申国。”
姜云鹤无奈的摇了摇头,哀叹道,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申国前途堪忧啊,虽然我无心惹是非,怎奈身在是非中啊。”
欧阳明心思细腻,看着姜云鹤一脸愁容,进一步解惑道,
“宫中那位,身体早就有恙,恐怕时日不多了。从他提拔李一考为太宰开始,扶持太子一党之心满朝皆知,以他的心智,断然不会允许北境上有如此强大的申国成为日后祸端,再加上那李一考原本就是老申侯的死对头,如今权倾朝野,定不会轻易放过申国,云鹤你还是早作打算为妙。”
姜云鹤看了看身后的申侯府,放眼望向越发繁华的义阳城中,最后把目光看向了远处山脚下的桃林。
此时正是春晓时节,桃花映红遍地开,粉色飘香扑鼻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心中惭愧不已,自嘲道,
“看来我这姜家不孝儿郎,连祖上的基业都要守不住了。”
欧阳明话锋一转,说道,
“也未必如此,如今太子初立,羽翼未丰,武宣王他也不会大动兵戈,给自己儿子留下一个千疮百孔的烂摊子。我看他多半会恩威并用,一方面分散申国的国力,一方面还会稳定申国的忠心,这样才能让他儿子姬宫生,稳坐朝堂。既然云鹤你已经有了忍痛割肉的想法,那不妨就割给他们看吧,保存实力,割除余肉,也不失为一个良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已退为攻,日后定成大事。”
姜云鹤负手而立,寻思良久,豁然开悟,谢道,
“先生大意,当年我父亲就曾说过,若日后姜家有难,能得先生指点一二,便可保我姜家百年平安,果不其然啊。”
欧阳明咧嘴哈哈一笑,
“老太傅,谬赞了,欧阳明不过一届书生,哪有那么大本事。不过这中周王朝日后数百年走向,却都系于你姜家的一念之间啊,看来云鹤自是当得起,我欧阳明又有何奉陪不起呢。”
二人相视一笑,有些事情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