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卖身葬母
阳春三月,义阳城中,春雨丝丝润万物,清凉阵阵催人醒。
天才蒙蒙亮,一间棺材铺前,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乞丐,孤零零的站在门前,任凭那冷雨淋湿自己的身体,就那么静静地等在原地。
全身上下,只穿了一件破烂裤衩,其实都算不上裤衩,只能算一块破布围在腰间,除了遮羞别无它用,小乞丐的一只手自始至终都紧紧攥着,好像里面攥着什么贵重的东西。
天色放亮,终于棺材铺的门打开了。
一脸憨厚的一个老头,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迈步走了出来,一抬头刚好与小乞丐四目相对,老头皱了皱眉头,问道,
“小子,你有事?”
狗蛋看着老头,点了点头,回道,
“嗯,我想买个棺材。”
老头听了先是一愣,而后好言相劝,
“小子,我看就是把你卖了,也不值一副棺材钱啊,有那钱,你还是买口吃的吧。”
说完,老者回身就要走。
“也行,一口棺材多少文啊?”
老者一愣,回过头,问道,
“你给谁买棺材啊”
狗蛋回了句,
“给我娘,我娘死了。”
老头听了心中也是一紧,没想到眼前这小子还是个孝子,都穷到这种田地了,还要给他娘买棺材,心中也是有些不忍。
“小子,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咱们穷人死就死了吧,别糟蹋那钱财了。”
狗蛋却显出一脸的坚定,回了句,
“不行,我要给我娘买口棺材,让他到那边过得像人样,老伯,你这最便宜的棺材多少钱?”
老头闻言,叹了口气,
“最便宜的,五百文,你有吗?”
狗蛋听了,咬了咬嘴唇,没有立马回话,老头也看出了他的窘迫,摇了摇头。
“老伯,能不能便宜点啊。”
老头无奈,
“没法便宜了,我也要养家糊口,五百文已经是没有什么赚头了。”
狗蛋一时间无言以对,呆立在原地。
真是好男儿手中刀,除暴安良,却斩不断情,爱,愁三缕凡丝,大英雄手中枪,翻江倒海,却抵不过饥,寒,穷三字真言,到此时,好男儿未必是好男儿,大英雄又何必大英雄。
“老伯,要不你把我买下吧,我有力气,什么都能干。”
走投无路,狗蛋竟然想出了卖身。
老头露出一丝苦笑,说道,
“孩子啊,我买你做什么?无非平添一张吃饭的嘴,看你也可怜,你就等等吧。”
老头转身回了铺子,只留下狗蛋傻傻的站在街上,看着街上越来越多的行人,和那一双双看向自己的异样目光,狗蛋把头又低下了几分,生怕与人对视。
不多时,那老头再一次走出了棺材铺,手中却多了一块木板,上面还写了几个字,他来到狗蛋跟前,把木板递了过来,说道。
“孩子,你也莫怪老头子无情,实在是这年头生计难啊,你拿着这块板,去人多的街头,等着吧。若是好运,碰上哪家善人看上了你,将你买下,也算给了你一条活路,至于那钱财多少,你也不要计较了,能活着就已经不错了。”
说完老头扭身就走,生怕狗蛋再纠缠下去。
狗蛋看着木板上的字,虽然自己一个不认识,可是也猜到了几分,随口问道,
“老伯,这上面写的什么?”
老头头也没回,只是说出了四个字。
“卖身葬母”。
沈府内,后花园,
嫩草吐新芽,春花含苞放,又赶上一夜细雨润无声,正是春来到。
几个丫鬟和仆人围在凉亭内叽叽喳喳,春晓更是和她们谈的兴起,笑的合不拢嘴。
在这沈府中,无论是丫鬟,下人,还是主子,老爷,都很是随和,等级一向不怎么森严,用沈三金的话说,就是和气生财,哪来的那么多规矩,不过这也仅限于沈府内,若是在外,这些丫鬟仆人,一个个都是不好惹的茬子。
小沈道君,身穿白色锦衣,脚踏金丝绣花靴,闷着头,走在花园内的石板路上,一脚一脚的踩水坑玩。
心里却在埋怨着,他大姐沈秋月,自从正月初三就走了,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想他,整个一个沈府,就他一个小孩,无聊的很。
虽然沈秋月比他大六七岁,可是只要她回来,总会带着自己出去逛逛集市,买点好吃的,玩点好玩的,再或者去人多的地方看看热闹,虽然只是看看,可对于小孩子来说也乐在其中。
不像府里这些丫鬟下人,整天就是怕他磕了碰了,连府门都不让出。
踩着一个一个的小水坑,沈道君来到了后门前,透过门缝抬眼向外张望,看见街边竟然蹲着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乞丐,正低着头蹲在地上,他身边还放着一块牌子。
小道君口中喃喃念道
“卖身葬母?”
一时间他来了兴趣,对于这几个字,他自然知道字面上的意思,可是其中的辛酸苦楚,他却毫无体会。
悄悄推开后门,小道君回头看了一眼凉亭中还在嬉笑言谈的众人,闪身就钻了出去。
有眼尖的丫鬟发现了他,连忙喊着,
“少爷,你去哪?”
一时间几个人慌忙从亭子中跑了出来,紧跟其后,生怕小道君出了什么闪失。
待到众人来到街上,小道君正围着一个小乞丐上下打量,看了看那块牌子,问道,
“你娘死了?”
那小乞丐也不搭话,只是点了点头,
小道君又问,
“你要卖自己?”
小乞丐依然没有搭话,还是点了点头,只是斜眼看了一眼小道君,看见他身上光鲜亮丽的衣着,小乞丐目光更是黯淡了几分,再一次低下了头。
小道君好奇,这小乞丐怎么不说话啊,问,
“你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那小乞丐倔强地摇了摇头,终于辩驳道,
“我不是。”
小道君见小乞丐终于说话了,又扮出一副大人口气,询问道,
“那你多少钱卖啊?”
小乞丐默默的伸出了一只手,五指伸直,在面前比划了一下。
小道君看了,学着大人样皱起了眉头,围着小乞丐又转了一圈,这才开口,
“五十两?太贵了吧?”
那小乞丐听了,猛地抬头一脸不可置信,他刚才比划的意思是五百文,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猜出个五十两,没等他解释,小道君就说道,
“便宜点吧,看你这小身板也不值五十两,一口价三十两吧。”
这小狗蛋一时间竟然被整不会了,傻傻的看着小道君,难道这有钱人家的孩子就这么傻吗?
他疯狂的点头,表示成交了,毕竟,不管是五十两,还是三十两,对他来说那几乎是天文数字。
小道君转过身去,拉着春晓的手,腻歪道,
“小姨,五十两,我们买下他吧,怪可怜的。”
春晓一脸无语,赶紧说,
“不是三十两吗怎么又五十两了?”
小道君嘿嘿一笑,回道,
“我那是逗他玩呢,顺便练练砍价。”
一旁的小狗蛋险些一口鲜血喷出,这小子是不是真傻啊?讲完价还还价?天下哪有这般做生意的?
春晓听了更是啼笑皆非,叹道,
“可怜沈胖子啊,平日里做生意分毫必争,却养了这么个败家子,嬉笑间就送出了二十两纹银,妥妥的败家玩意。”
小道君也不生气,他这个小姨,平日里挖苦嬉戏自己老爹那就是家常便饭,早就习惯了。
拉着春晓的手,央求着,
“小姨,咱就买下他吧,好陪我耍。我爹也不缺这点银子。”
在这乱世中,难民乞丐最是常见,有钱人家买下来做家奴也是常事,并不奇怪。而且这也算是小道君做了一方善事,春晓倒是并不反对,随手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了小狗蛋。
狗蛋看了看却没有接,说着,
“我只要银子。”
这小子还不傻,他不识字,银票多少他根本不知道,所以他只认银子。
春晓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还不傻啊,这银票怕是你分不出多少吧?”
一语正中下怀,小狗蛋羞愧的低下了头。
在场的丫鬟们你十两,我八两,的凑齐了钱,反正大家也不担心,最后都是老爷买单,她们只当送个人情。
看着春晓递过来的一袋白花花的银子,狗蛋眼睛都直了,他生平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那可是整整五十两啊。
颤抖着手接过银子,他小心的数了又数,最后把另一只手伸进银袋里,“哗啦”一下,把自己一直攥在手里的五十文钱,洒在了银子上,当一枚枚锈迹斑斑的文钱,落在白花花的银子上时,宛如一手糟粕,落进了光明的世界一般,格外显眼。
小道君见状,笑着拍了拍比自己高出半头的狗蛋肩膀,摆出一副大人模样,说着,
“以后你就跟我混!保准没人敢欺负你!。”
狗蛋点了点头,应道,
“嗯,以后你叫我干啥我就干啥。”
小道君随口回了句,
“不用,你就陪我玩就行。”
这俩小家伙,一个是生死笃定,以命相随。
另一个确实,嬉笑之间,以情相伴。
小狗蛋起身朝着街边墙角走去,说着,
“等我把我娘埋了,我就来找你。”
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那墙角下,竟然摆放着一具死尸。
小道君也是顿感诧异,惊异的自语,
“原来,他是真的卖身葬母啊。”
看着那小乞丐抱起自己娘亲的尸体,朝着远处走去,春晓也是心头一紧,侧头对着身边一个下人吩咐,
“顺子,你去跟着,帮他料理完他娘的后事,就把他领进府。这孩子是个苦命人。”
那顺子也是点头应了下,然后跟了上去。
春晓看着离去的两个身影,叹道,
“这孩子,身上好大的煞气啊。”
小道君一脸疑惑,问道,
“有吗?我倒是感觉他力气挺大的。”
众人看着狗蛋走远,这才朝着沈府走去,而街道上,只留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怀抱一具冰冷的尸体,就那么旁若无人的走在大街上。春雨已停,春花却要开始绽放了,虽然天气还带着丝丝冷意,可是那颗原本懦弱脆小的心灵,此时好像已经找到了一方净土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