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外婆
再次回到小区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我妈将我背沙发上，一个人去阳台上发呆，或许是白天这疼够了，看着心情很是低落。我爸走过去让她别自责，说谁也不想事情发生成这样。
微弱的灯光中，我看见她肩膀微微抖动，小声又不甘地道：“他爸，你说咱每天辛辛苦苦的工作，一个月也就那么两千多，人家一个月什么也不干赚一万多，还能活个百来岁，这样还不知足？还非得借我家燕儿的寿来满足私欲，这也太欺负人了！难道我们穷人的命就不是命，只有他们富人的命才更金贵？”
我爸其实也攒了一肚子火，再加上我这段时间造了不少钱出去，下个季度的店铺租金也还没着落，心里愈发烦闷。
二话不说，直接提了平时修空调用的扳手就要下楼。
“我倒是想看看她们家到底要弄哪样？”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都要自家女儿性命了，大不了他也不活了，也要讨回公道。
我妈还以为他要干傻事儿，急忙去阻拦：“他爸，你这是要干嘛去？燕儿已经成这个样子了，要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的，那我也不活了！”
是啊，如果我死了，爸爸也出事了，留下妈一个人该怎么活儿？
我爸想到后果，将手里的扳手狠狠朝地上一扔，脸上青筋暴凸，看的出是在极力隐忍。
最终他还是没忍下来，赤手空拳砸在地板上，直到那拳头都砸出了血…
我妈心疼，冲过去道：“你别这样，等妈上来孩子就有救了！”
其实她也不是很确定，毕竟电话费贵，母亲心疼钱只草草说了几句。
我爸眼里燃起了希望，随即神色又暗淡了下去，岳母从乡下上来得用两天，而我的身体每况愈下，他都担心我撑不了那么久…
我妈说他傻，打车不就完了？
爸爸一咬牙，拿着存折第二天一大早就去银行取了一千块，让她赶紧回去请老人上来。
那时候我起床都有些费力了，再加上脚上有伤，更不想动。特别是那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饭量减少，晚上更是睡不着，感觉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出远门前，我妈将紧紧握着我的手，拿来梳子替我梳了头发，一边梳一边落泪：“都是爸妈没用，不敢和那张家人硬碰硬，你一定要坚持到妈妈回来。”
就算是打车，一来一回也需要一天时间。
我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集了很多本漫画，都是我爱看的。特别是数码宝贝，真的是有史以来最全的。
我问他这些都是哪来的？他挠着脑袋，一个大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爸去了趟学校，也给你们老师说明了情况，朝全班同学借的…”
他一个最爱面子的人竟能为我做到这种程度，真的不容易。
我鼻子一酸，忍不住哭了起来，之后抹干眼泪：“谢谢爸，你最好了。”其实我知道他是怕我坚持不住，所以特意借了这么多漫画过来，希望我能有信念吊着。
我妈又红了眼眶，“好了好了，以后又不是见不着了，想吃什么就告诉你爸。”
说着，背着行囊上了路。
第二天一大早，我妈就领着外婆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
外婆是老来得女，我妈也属于晚育，所以现下她已经快九十了，一头苍白的头发如蚕丝般没有任何杂质，头发用一根桃木簪微微盘着，穿一身长袖素衣配黑色布鞋，人偏瘦，脊背还算直，比起同龄人算是精干的那一种。
外祖父走后，她除了种些小菜之外，偶尔也接些轻巧活儿做，比如逢年过节去庙里帮人祈福，又比如谁家儿子女儿要成婚了，替人算算日子，神啊鬼啊的没再碰过。
虽然手艺放下了，可多年以来养成的性格没变，她以做“先生”基本上都是被人给恭维着，有的人甚至跨省找她办事儿，年轻时赚的钱不少，但都留不住，最后该捐的捐，该花的花，以至于最后还在农村生活。
她说留在农村也挺好的，落叶归根，那一刻，我在她眼中读到许多故事。
但说实话，我有些怕她。
并不是因为她有多严厉，相反她从不打人，面上明明温和，那眼中却带着些许凌厉，让人看了不禁生出许多敬畏。
我记得有一次庙里办素席，桌上全都是些凉菜粉条之类的，我馋那供奉的瓜果，趁大人忙活，一个人悄悄拿了葡萄和香蕉就躲角落里吃了起来。
结果被我外婆给发现了，她当时并没有发飙，而是让我在神像前跪了一个下午，忏悔自己的过错 直到庙会结束后才准予离开，还不允许跪在垫子上，以至于我起身时感觉膝盖都要碎了。
那事儿过后我有些记恨外婆，觉着她小题大做，神叨叨的。
她不要我做的事，我偏做！
有一次家里过年，外婆买了张门神画像，吩咐我用浆糊给粘墙上，说什么可以辟邪。
可我并没有照做，当时村里有几个玩伴，家里都陆陆续续买了春联神像等，那时候没什么可以玩的，我们一合计，将这些画全都用剪刀按着轮廓给剪了下来，用水彩笔在上面化妆，还贴心的画上了几个小辫子…
外婆做完腊肉后出来寻我，人是找到了，却差点气晕过去。
那些画像上被涂上了各种颜色的口红、眼影，甚至还有腮红，弄的乱七八糟的。
外婆一个劲儿的求神佛莫要生气，不仅扣我零花钱，还罚我一个星期不许吃肉，我倒是长记性了，但心里也更加记恨外婆了。
还有一段记忆是突然跑进脑子的，诡异的是，这段记忆我以前没有任何印像，现在却变得无比清晰起来，就像是真的…
外婆一直都信鬼神，除了供奉神像，还会专门在每个月的固定日期给鬼布施。
她总说，“人其实很可怜，尝遍七情六欲，经历生死离别；但孤魂野鬼更可怜，地府不收，阳间排斥，还要一遍遍遭受生前之苦…”
我那时只当故事听听，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爸爸总是教导我要相信科学，他在外见过世面，可不得比农村老太太强嘛。
有次外婆蒸了一大锅白米饭，那米半生不熟的，连我家狗都嫌弃，可外婆却说这是给人吃的。
我瘪嘴，说老太太撒谎，人怎么可能吃这种东西？
可老太太不以为然，将那米饭用专门布施的碗给盛了起来分装，待晚上天一黑，就拿到路边插了香，念叨几句后才回家睡了。
小孩子有时候会睡很晚，我也不例外。
我那天也不知道自己是咋了，想着李二狗家里添了几只小鸡，说那些米饭放路边搜了浪费，就撺掇着他拿上塑料袋子全都给带走了，我记得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