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志士
袁冰手中擎着个小铜镜，瞅着自己已然垂在耳畔的秀发，心道：此刻这般模样倒是像了谁呢？
铜镜稍稍倾斜，偷偷瞧了一眼身后正在为自己抹洗肩背的轻霄，却被她的眸光给逮个正着，赶紧将铜镜撂在一旁。
靠在浴桶边上，静静的感受着肩颈间滑动的这双略显滞涩的双手；
与芃儿相似，二人双手手掌、以及右手虎口处都有茧子。
“呃，娘子之前就从来没有想过要逃出去吗？ ”袁冰不禁问道。
闻言，轻霄双手微微一顿，随即拿过一条布巾继续擦拭，淡然道：
“我们从小便在这宫中为婢，有时候甚至都无法想象外面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
自然是想过逃离的，只是逃出皇宫又能怎样呢？就算是九死一生的逃出了齐国，我也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何去何从。”
“你，你们？ ”袁冰有些诧异。
轻霄冷笑道：
“呵呵！这许多年以来，齐国历任之君皆是残忍好杀之徒，惨遭屠戮的文武大臣、宗亲贵嗣不在少数；
惨一些的就比如那年皇帝高洋始终担心大魏皇族拓跋元氏的子孙终究会是个隐患，遂将其总共搜捕到的元氏子孙七百三十一人一个不留，就连刚刚出生的婴孩也不放过；
当时漳水都已经染成了红色，两岸的渔民打鱼时，时不时的都会捞到残肢断臂；
甚至就连鱼的肚子里都经常能够发现指甲等物，致使两岸民众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打捞河中的鱼儿了。
境况好一些的、还能够剩下些妇孺幼子没入宫中，男为奴、女则为婢，何其多哉！ ”
轻轻一声叹息后，轻霄接着说道：
“陆令萱将这些奴、婢中，资质好一些的、训练成没有感情的杀人傀儡或者人肉盾牌；
资质差的就只能继续为奴为婢；我和他们四个便属于是资质好一些的那一类人。”
闻言，袁冰既惊且怒；虽然自己并非真正的拓跋元氏子孙，但仍然是悲怒交加、气血翻涌。
如此数日，袁冰每日里、不是携着五女与高阿那肱、穆提婆等人沉溺酒色；
要么就是伴在高玮左右、见识其人的种种恶行和荒唐事。
袁冰无奈，也只得谨小慎微的装作混沌度日；
他心中自然明白：亏得有轻霄从旁指点避坑指南，否则，以自己这种涉世未深、善良与同情心泛滥之人，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这一日，高玮竟然破天荒的去上朝了，左右无事，在轻霄的提点下，袁冰便索性趁机来到【文林馆】，算是点个卯。
与大周皇宫的布局大同小异，【文林馆】也基本算是在宫中，与中央官署毗邻；
袁冰独自迈步而入，只见其中、伏在书案上抄写忙碌的书吏有十余人，居中上坐的正是颜之推，其两侧书案后坐着的自然是李德林和秦爱。
袁冰一直还算比较关心的、其实也只有李德林自修的《齐史》，不知道这家伙究竟会如何记录齐国这些年的荒唐史呢？
袁冰蹑手蹑脚的来到李德林身旁、跪坐于蒲团之上，端起李德林身旁手稿一观，其人便似没有看到一般，丝毫不以为意。
不得不令人赞叹，这家伙的字迹隽秀、词藻清雅、博涉多才，观之、不禁令人眼前一亮；
只是其人所作之书并未完成多少，也倒是据实而书，不过也只是捡着好的先写了，齐国历代皇帝的那些个丑事却是只字未提；
虽然自己与之相交不深，但是袁冰在看过他的文章之后、有一种感觉，那便是：
有志于自行修史之人，应该必定是富有节操之人；
如若不是，干嘛编写一堆骗人的瞎话蒙骗后世之人呢？何不去写小说！
只是去蒙骗百年、千年以后的世人还算有些可能；而此时，也不过是二十多年间的事情，除了一些宫廷隐秘以外，全天下都是知道的呀！
此人并非修史讨好皇帝的人；甚至倒应该是那种想要将这些恶行公之于众的人。
是啊！齐国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是一个短命的国度；
虽然袁冰至今也无法搞清楚如今这个年代换算成公元纪年应该是何年，但是杨坚的年龄却是真实的摆在那里的；
就在来到齐国的路上，杨阿五还念叨过其父三十五岁的生日呢！由此判断：距离隋朝建立的日子应该不会太久了。
待到齐国灭亡后，只会有更多的知情人去揭露，是不会有人去帮助它粉饰那段历史的。
不像那些个绵延上百、数百年的朝代，你敢写我祖宗不好、我就弄死你；会被漫长的时间隐藏和淡化许多的真相；
齐国已然是穷途末路，之后自然不会有人顾忌，不过只是二十几年的历史、是分毫也藏不住的。
虽然这仨人一言不发，都不待见自己，但是对于自己翻看书卷倒也并不在意；
毕竟嘛！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底细，谁知道你是谁派来的，干啥来了；
再加上自己最近的名声也确实是不大好，说是荒淫好色之徒、怕是都算说得好听的了！
估摸着，怕是已然传到宫外去了，也有可能：大周那边也应该快收到消息了；
没法子！为了保命嘛！就这，自己还婉转的阻止了数次高玮等人的虐杀行径呢！
只是待到逃过此劫后，要说是自己还是完璧之身，不知道她们会不会相信呢？
约莫观赏了得有一个时辰，袁冰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回身一揖到地、便转身出门而去；
从他们三人所修书卷的字里行间可以看得出来，这三位都是耿直正派之士；
并非是他们没有礼数，对自己爱搭不理，应该实属是藏锋避祸的无奈之举；
只希望三人能够隐忍到齐国灭亡的那一日、切不可意气用事，以己身去碰触暴君的屠刀；
毕竟，像他们这样的饱学正直之士、都是后世的精神财富之源，能很多书卷如果够留存下来就是后世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