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沙匪
光头微微侧首、先是瞅瞅伏在自己左侧土坡后的数十名刀叉手以及师爷赵德谷,再瞧瞧伏在自己右侧的数十名弓弩手,低声道:
“兄弟们,嘿嘿!大鱼来了!一会儿就看俺眼色行事! ”
闻言,师爷赵德谷连忙仰首正待发言,却被俯下身子的光头摁住了脑袋,细小却躁怒的声音:
“奶奶的! 都到跟前了! 你他娘的少废话! ”
看行头,这是一伙沙匪。
距离下一个宿营地还有半个多时辰的路途,此时的驼队之中,其实只有一人是睁着眼睛的,一边观察一边为领头的骆驼指引着方向,而其他人、都正在打盹。
漫漫旅程,很多时候、睡觉才是很好的打发时间和保持体力的方法,只是为首的那名观察者、此时又哪里能够看得到耀眼落日余晖后那些潜伏着的贪婪眸子。
突然,数十个手持刀枪棍棒的沙匪跳出土坎、叮当而至,随着一声呼喝,驼队上的五人尽皆落地,只有袁冰虽然惊醒、却是一时下不得骆驼。
落地的五人未及拔刀,才刚刚踹翻冲至面前的数人,便听到有人一声喝叱:
“还不住手!是想在身上多几个窟窿么 ? ”
元彻收势仰首望去,数十个黑影矗立在土坎上,看得很清楚:他们手里有弓弩。
元彻回头瞅瞅还在骆驼上愣神的袁冰,随即向着其余四人微微摆首。
看着驼队众人束手就擒,独眼光头很是得意,仰首扭扭脖颈,再瞅瞅倒在地上惨嚎的几人,一脚便踹翻了身旁的一名弓手大吼着:
“老子让你们看俺眼色行事,怎的又慢了一拍 ? ”
闻言,数十名弓手虽然还是以弓箭指着驼队众人,却是缩成一堆,战栗不止。
“大当家的,我适才就是想提醒您呐,这黑灯瞎火的、您适才应该发号施令,而不是发送眼色的呀! ”
师爷赵德谷经历了数个踉跄之后、来到大当家身旁、拽着其手臂委屈巴巴。
“哼! 你懂得什么叫做出奇制胜么? 你们能听到、敌人也不是聋子吧! 你给俺滚一边去! ”
只见所谓的大当家手臂一甩,赵德谷便没了人影,只落得一股霞色烟尘。
袁冰此时哪里能不明白:
若是没有自己、元彻等五人不论是使用擒贼擒王之法亦或是其它什么方法,或许还有一战之力,此刻这般却是被自己给生生拖累了,不禁愧意顿生。
不论是在影视剧当中还是在其它任何地方,这个土匪窝子都应该是袁冰这辈子所见到过的最为寒酸的了。
丘陵之下的一排十几个并不很深的土洞,三面再以干树枯枝围起来的一个简陋院落,让袁冰极为鄙视。
骆驼们一如往昔的伏在院中休憩,袁冰、元彻等六人则分别被关押在院中的两个、以横七竖八的枝杈为栅栏围起土窑洞里。
“唰”,
独眼光头拔出一柄缴获的驼队佩刀:
“啧啧啧,宿铁刀,哈哈哈,好刀! 小的们,还不赶快取来看看、让俺瞧瞧还有什么好东西呀! 哈哈哈哈……”
独眼光头坐在窑洞中大笑着,满面皆是尽兴得意之色。
闻言,便立即有十几个喽啰扔下刀叉、摩拳擦掌的向骆驼走去。
“慢着! ”
闻声,十数个喽啰顿时愣在了原地,不知所措。
“谁? 谁说的 ? ”
独眼光头走出窑洞,双手叉腰。
袁冰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胆大到出言阻止一帮凶神恶煞的匪徒,也许是怀揣着内疚与不安的缘故吧!
但是话已出口,只得硬着头皮昂首挺胸:
“大当家的是吧! 嘿嘿! 是我说的! ”
独眼光头气鼓鼓的来到木栏旁,瞪眼瞅瞅袁冰,面现好奇之色:
“你,你小子是什么人?为何扮相如此奇怪 ? ”
此时的袁冰这才借着院中的灯火看清楚眼前这位大当家。
光头,右眼蒙着眼罩,观其年龄,应该不会超过四十岁,五大三粗,怕是得有一米八几的个头,筋肉虬结,满脸横肉,此刻乍一看到、是有些瘆人,这不就是施瓦辛格版的马宁儿吗!
“哈哈哈哈哈! ”
“你,你为何发笑? ”
“呵呵!我只是笑大当家的愚蠢。 ”
“什么? 你小子敢骂俺,信不信俺此刻便先弄死你啊? 来呀! 把这小子给俺提溜出来,俺先给他紧紧皮。”
“哎哎哎! 且慢! 且慢! 大当家的稍安勿躁嘛! 大当家。”
师爷赵德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溜到木栏前,正腆着个笑脸。
“嗯!师爷又有何高见啊? ”
独眼光头两臂端在胸前,两根手指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眼罩,不屑一顾。
“嘿嘿!大当家的,小的意思是说:让这小子讲明道理再杀也不迟呀! ”
言毕,站直身子、伏在独眼光头耳边轻声秘语:
“此刻这般境遇之下还敢大笑的人、往往都是有些本事的!您难道忘记了小的给您讲过的、曹操曹孟德大笑华容道的故事了么!
曹操与此人同处险境却狂妄大笑,必是有些底气之人啊!咱们不妨姑且一听,若是其人虚张声势、再杀不晚呐! ”
“嗯!呵呵!那你小子便说说:老子如何愚蠢?”
“呵呵!大当家的可以找个懂行的、先看看我身上所穿衣物的布料如何再说! ”
袁冰到此也只能胡咧咧了,昂首再次贴近木栏。
“嗯!对呀,我就一直觉得这小子穿的甚是奇特,师爷,你是行家,你来瞧瞧。”
这师爷赵德谷的长相倒是中规中矩,三十岁上下,个头中等,瘦不拉几,脸上倒是胖乎些,两撇鼠须各自沿着嘴角向下,一块破布笼在髻上,令人似曾相识。
赵德谷拽着袁冰的冲锋衣观察摩挲片刻后,转身一脸迷茫:
“大当家的,我竟然也看不出是何材质,这倒是奇了! ”
“小子,说说吧!你到底何意? ”
牛仔裤,冲锋衣,防晒服,能看明白才怪!
“大当家的,实不相瞒,我们载的货物不过是一些皮毛裘绒;
你们若是拿去、不能吃不能喝,这大热天的、也不能用,一时还无法换成银子,你们要它何用?
而且,你们窝在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出息?
你看看他们都瘦成了啥样子了!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吧! ”
“那,那也总比没有强! ”
大当家略显失望的嘟囔着。
“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大当家是否愿意听一听呢? ”
“那,那就说来听听吧!”
“大当家不如随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只要有人的地方、哪里还不能混个温饱!甚至于娶妻生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
闻言,喽啰们倒是立刻窃窃私语、低声嘀咕起来。
见状,大当家抖擞了一下精神,挺起胸膛道:
“俺,俺本来也不是沙匪,只是为朝廷戍边受伤,被驱离了军营、没了活路罢了!
只是,你让我如何相信、你不会把俺们骗到官府的大牢里去呢? ”
闻言,躁动的喽啰们再次恢复了平静。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袁冰怎么着、也算是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岂会言而无信? ”
话已出口,就连袁冰自己都懵了;
没想到,与元彻畅谈数日,自己不但豪气蹿升,就连讲话的口吻和措辞都已经开始渐渐融入这个时代了。
“你…你说你姓元?你是前朝的皇族? ”
大当家瞪大了双目,满脸期待。
袁冰回头瞅瞅元彻,看到元彻点头微笑不语,方才继续言道:
“呃,是,是啊!还提这作甚!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
“呼哧”,大当家双膝跪地、语带哭腔道:
“俺,俺曾经就是为我大魏守境戍边的呀! ”
“咕咚”,
袁冰也跪在木栏内,双手扶着大当家的双肩道:
“倒是我们亏待了你们呀! ”
言毕,不禁潸然泪下。
哭、倒不是装出来的,袁冰还没有那个职业演员的本事,只是此情此景,甚为感慨和感动罢了!
木栏大开,六人尽出,大当家当先引着袁冰走进窑洞,元彻跟在二人身后笑而不语,只是悄无声息的向韩猛使了个眼色。
丈余深的土窑洞中,桌上的酒菜着实寒碜,除了驼队仆从兜过来的一小堆羊肉干、再无其它肉食,尽是些发硬的胡饼和一些野菜。
不过对于“苦苦菜”这种野菜,袁冰还是很吃得惯的。
每当四月这个季节,在自己本来的那个家中,也正是苦苦菜上市的季节;
而且,作为土生土长的西北人,还偏好热水不要烫的太久的苦苦菜,那样会多保留一些苦味。
只是此时菜中没有油,更没有醋,口感略差了些。
“呃,殿下,俺本是隶属于大魏黄河北岸沃野镇的一名校尉,后来与柔然作战时丢了这只珠子,仍然留在军中也还能混个温饱,直到宇文护篡位夺权后,才把俺从军中撵了出来。
”闻言,看着这样一个硬汉泪流满面,袁冰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不停的打转、呼之欲出,随即端起酒碗:
“来,我敬大当家的一碗,诶,对了,还不知大当家高姓大名呀? ”
“俺,俺姓胡,名叫胡适。”
“噗”,
袁冰没忍住,一口酒险些喷在大当家脸上,趴在桌上掩面咳嗽不止。
这姓氏,胡当家?还真的不适合干这行!这名字,中国大思想家胡适?
“你难道是宣武灵皇后家的族人么? ”
一直默不作声的元彻突然开口。
“呃,是的! 她正是在下的姑母! 俺那时随军征战在外,所以,所以才没有被那尔朱荣给投进黄河溺死;唉! 俺那姑姑也算是罪有应得吧! ”
胡适还以为袁冰反应如此剧烈,是知道胡皇后临朝称制一十三年和豢养面首的那段旧事,倒是有些难为情。
不过他也更加肯定袁冰定是元氏皇族中人,否则必不会知道此事而反应如此激烈。
思念及此,本不打算张口再做询问,但终究还是心中好奇、压制不住:
“不知殿下是? ”
“呃,殿下便是曾经的武都王世子。”
元彻抢先回答道。
闻言,在袁冰的一脸懵懂中、胡适便要起身再拜,却被元彻赶紧搀住手臂: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而且,如今这层身份怕是只会招来杀身之祸,除此之外、似乎再无用处啦! 呵呵呵呵! 若不是与胡兄你亲近,怕是我等再也不会对人言说了! ”
“殿下,以后便让俺和俺的这些部下跟着您吧!他们都是跟俺一样的老兵,还有他们的家眷子侄。”
“啊!意思是…还有老幼女眷? ”
袁冰甚是诧异。
“是的!都在渭州城外西北、渭水北岸的一个小山村里呐! ”
“哦!看样子、胡大哥没有妻室呀! ”
“以前是有过的!只是,只是后来,唉!不提也罢!人都已经不在了。”
胡适欲言又止,丧气道。
袁冰转头瞅瞅元彻,见其含笑点头默许,随即微微一笑:
“甚好!我身边也确实需要些人手,只是以后便委屈胡大哥了!兄弟我如今对外称作王冰。”
“是是是!应该,应该的!来,俺们再饮一碗,明日打道回渭州,不干他娘的沙匪了!
哈哈哈哈! ”
闻言,喽啰们也是一阵欢呼雀跃。
“来来来,师爷,给俺们兄弟来两个小曲热闹热闹。”
闻言,赵德谷清清嗓子,随即吟唱道:
“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支也;尽置其身妾之上,而妾弗重也……”
竟然是尖厉妖娆的女声独唱。
闻听此声此曲、袁冰险些没有昏厥过去:
“诶我说胡大哥,这就是你平时给兄弟们供应的荤食啊! ”
闻言,众人皆大笑。
此时,就在数百米外草甸上的一片黑暗中,数百人、黑压压的骑兵正凝视着院中的灯火;
他们扎着马嘴,裹着马蹄,没有一点声息,为首的年轻将军收回冷峻的目光,只是轻轻抬手,众军便就此悄然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