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夏州
2024年3月28日，“北周高等级墓葬考古研究新成果发布会”在复旦大学召开，来自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厦门大学、复旦大学的研究团队通过对孝陵出土的北周武帝宇文邕的颅骨进行ct扫描，并结合现代生物基因分析技术，最终公布了武帝宇文邕的复原头像及其英年早逝的真正死因……
听完这则新闻，袁冰瞅了瞅后视镜里的自己，随即跳下越野车，向着车头前方的一座沙丘走去；
袁冰与女友高雪算是考古专业的学长、学妹，当然，也是一对恋人；
就在数月前，他们曾经来到过这里；只是…女友高雪却意外失踪了，只有受伤昏厥的袁冰获得了营救。
因为小腿骨折，袁冰在病床上一躺就是四个多月；
除了悲伤就只有内疚，即使是搭上了一条腿，但是自己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她陷入了流沙，直至最终湮没无踪。
眼前这座沙丘的下面存在夯土结构，那一日，就在高雪的整个身体被流沙淹没的瞬间，袁冰觉得自己应该是看到了自内而外射出的光线；
虽然只是瞬间，但是袁冰经过数月来的反复思索回忆，他最终认为：那并不是自己当时因为剧痛而产生的错觉。
所以，他今日此行的目的就是在同样的位置被流沙吞没。
“哎哎哎！醒醒 醒醒！ ”
袁冰缓缓睁开双眼，面前的人影虽然为自己遮蔽了部分光芒，但是强烈的光线还是令他稍稍适应后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他们挽着发髻，发髻从笠帽中间穿过，露在帽顶，上身都套着深棕色的皮坎肩，是那种肩头和腋下系着绳扣的那种，袖子很大却是腕部结扣；
裤子则是膝间结绳的肥大粗布式样，此时正随风招展的“哗哗”作响，脚上蹬的则是已然磨得看不清楚纹络的淡黄色牛皮靴子。
“小子，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此人约莫二十来岁，身材魁梧，面部黝黑，满脸的络腮胡子虽然很长、却不显邋遢，还算有型，似乎只是很久没有修剪过的样子；
“水，能先给我口水喝吗？ ”
袁冰几近干裂的嗓子只能发出沙哑游丝般的话音。
接过魁梧汉子抛过来的水囊，袁冰自然知道：极度口渴的时候最好不要大口吞咽；
于是双手抱着羊皮水囊，小口轻啜着满是羊膻味的人间甘露：
“我迷路了，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很多事情已经不记得了，花些时间应该可以回忆起来。”
“那，那你总该记得自己的名字吧！ ”
“哦！记得记得！我叫：袁冰。 ”
“你…你说你姓元 ？ ”
循声望去，只见骆驼上一个面容还算白净些的汉子正面带疑惑的瞅着自己。
“呃…是啊！我是姓袁，难道大哥你也姓袁 ？ ”
此人得有三十的年纪，只在下巴和两颊上蓄着些胡须，中等身材，听到袁冰的回答只是微微点头，却并未回应。
魁梧汉子微微一滞，转头瞅了白净汉子一眼，这才回过头来：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要赶路，不想死在这儿就跟着我们吧！ ”
闻言，袁冰最后环顾了一眼茫茫戈壁，哪里还有那座沙丘的踪影。
一十三头骆驼，个个载着货物，都是以灰黄麻布包裹，似乎是一些皮毛之类的软物；
魁梧汉子所骑的骆驼上则挂着一只蒙着深棕麻布的竹篓，其中应该是鸽子，时常发出“咕咕”的叫声；
此外，五人的坐骑两侧、还都挂着一柄漆黑刀鞘的长刀和缠着破布条的小型弩机。
袁冰被安排坐在了紧挨着白净汉子前面的一头骆驼上，因为挂载着货物，双腿不能自然垂下，只能与他们一样、将双腿前伸。
“呵呵！小兄弟竟然是姓元！倒是让我颇感意外啊！ ”
白净汉子的话音传人耳畔，袁冰也有些好奇：
“难不成你也姓袁？ ”
“呵呵！正是！ ”
“呃，那你是？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
“噢！我名叫：元彻，做点小生意，数十日前途经齐国、从突厥人那里换回这些皮毛，准备返回渭州的。
”齐国？ 还突厥？ 大周？ 啊！ 怪不得他会对自己的姓氏感兴趣，应该是北魏朝改了拓拔氏为元姓那会儿吧！
袁冰琢磨到这里，认为还须确认个明白：
“那当今天下到底有几个国家？ ”
“呵呵！观你模样生的不错！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也不像是个不学无术之人啊，却怎的连这天下几分都不知道？
呵呵呵！
如今天下三分，东边的齐国、西边的大周、南边的陈国，还有些许小国不提也罢。 ”
闻言，袁冰已然可以确定：自己正身处隋朝建立初期。
“小兄弟怎的不说话了？我其实很不明白：
小兄弟你这身衣着样貌，呃，又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经商多年，也算是走南闯北，竟然无法看得出、小兄弟你究竟是来自何处，这口音嘛！也是怪怪的。 ”
少时，见袁冰并未答话，元彻颇感疑惑：
“小兄弟，你在听我说话吗？ ”
此时的他又怎能看到袁冰绞尽脑汁思索的神情。
“噢哦！元大哥，我在听！呃，只是我的记忆有些模糊，我还在试着回忆呐！ ”
“噢！喔！原来如此！ ”
元彻将信将疑：
“小兄弟，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纠正你一下，你可以称我为兄长，“哥”字可不要随便乱叫了，那是称呼你父亲的。 ”
闻言，袁冰无语，低头瞅着自己统统大了一圈的蓝色的冲锋衣，蓝色的牛仔裤，棕黄色的沙漠靴；
回想着后视镜里自己短的不能再短的发型，这一切、确实是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自从在沙漠中被驼队收留后，顺着一条据称叫做【延水】的河流一路西行，时近黄昏，【弘化郡】城终于到了。
这是一座西北边城，十米来高的城墙由黄胶土夯打而成，略显残破，坑坑洼洼，被春季肆虐的西北风带来的沙土在此堆积，慢慢长出了坚挺的野草。
城门前矗立着的数名军士倒是盔明甲亮，正在与他们交涉的魁梧汉子名叫：韩猛，他似乎与那些军士相熟，稍作盘查也就放行入城了。
驼队走在笔直宽敞的夯土街道上，店肆林立，行人寥寥；
很快，驼队拐入一家叫做【统万客栈】的后院，几个汉字指挥一十三头骆驼尽皆伏下，翻身落地，也不卸货，各自撸草、打水、喂食；
韩猛从贴身布囊里抓了一把麻子儿喂给笼中的鸽子，这才与袁冰和元彻经由后门进入了客栈。
“麻子儿”也叫做“苴麻”，饱满一些的有绿豆大小，在大西北是一种很常见的粮食，可以榨油，据说还可以入药，自己兜里还装着一些，是干炒过的，回味甘香，这一路上便是靠着它来消遣度日的。
六个人一桌而食，满桌子的食物很是丰盛：
四只烤羊腿和一堆烤羊肋巴条，摆在木盘中，只有一股淡淡的咸味，没有一点儿羊膻气，虽然没有辣椒和孜然，却依然鲜香美味；
清炖羊肉，盛装的锅子叫做：镬（通霍），黑黝黝的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从磕碰的声响来判断应该像铁多一些；
而且，其中撒的不是葱花或是香菜，而是韭菜花，只是肉鲜汤美、倒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一篮子热气腾腾的馒头，却是叫做：蒸饼；
而且，据说这个时代所有的面制品都叫做“饼”，包括什么面疙瘩呀、包子，以及水煮、油炸、煎烤的面食统统称为“饼”，让人不得不感慨古人的天赋一饼。
不仅如此，据说这馒头平时只有在祭祀的时候才会被拿出来，是真正的稀罕物。
一盘韭菜炒鸡蛋，羊油炒的，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西北人，倒是勉强还能接受。
酒，只有两坛，似乎是怕误事、众人并不多喝；色浑浊，算是藕色，味道确实略淡，清香型，山西味道。
“小兄弟，别那么秀气！你可多吃点吧！明日出了【弘化郡】城，至少要走七日才能到达渭州，路上可就只有奶酪、肉干和胡麻饼喽！ ”
“哦！好！好！ ”
袁冰向韩猛的提醒颔首致谢，随即埋头苦吃、并不多言。
酒足饭饱，韩猛摸出大半块、一头豁豁巴巴的银锭，拍在桌上；
影视剧中见到的不是小块银疙瘩，就是光亮如新的银元宝，从来还没有见过这种像是被老鼠啃过的银锭。
“来咯…”
闻声，客栈掌柜一边吆喝，一边端着个木盘笑眯眯的疾步走来，看样子与韩猛也甚为相熟。
韩猛抄起桌上残羹冷炙撂在一旁、腾出位置，掌柜的随即将手中木盘奉于桌上，只见其中赫然摆着三件颇为奇怪的物什。
是一把剪刀，一柄称之为“戥子”（通凳）的迷你小杆秤和一个松开绳扣的小布袋，里面露出淡黄色的蜡块。
只见掌柜一手持剪，一手拿起银锭、对着豁口剪下，一小块一小块的银疙瘩掉落木盘，再用戥子称量，对数便好，如果不够、则以铜钱补足。
对于掉落木盘中的细小银屑，再以蜡块粘而附着之，直到装进韩猛掏出的小布囊才算买单成功。
“呃，元兄，我其实并非…”
“嗯，我知道！ ”
趁着回房的功夫，袁冰本想对元彻稍稍交个底，却是被元彻微笑着打断，继而离去。
众人回房，均是倒头便睡、并不多言，一夜无事。
翌日一早，确切的说、还并未见到初升的日头，驼队便已然出了【弘化郡】城，转向西南而行。
“小兄弟，我可告诉你、元姓本是前朝大魏的皇姓，如今的大周可是宇文家的天下，是不宜随便提及的！
免得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你既然对我以诚相待，我便对你也推心置腹，这一点需要切记。”
“嗯！那元兄你也是前朝的皇族咯！ ”
“嗨！那都是往事喽！再说啦！像我这种旁支末孙、即便元氏江山犹在，跟我也没什么关系的！哈哈哈！ ”
“那，那我？ ”
“呵呵！我有一位好友名叫：王谊，我起初便是听了他的建议：改了他的王姓了！要不？ ”
“哦！那便谢谢元，呃，谢谢王兄了！ ”
“哈哈哈！既然咱俩如今已然是一个姓氏了，又这么有缘，干脆，你也别王兄王兄的喊了，我也不王弟王弟的叫了！你就直接唤我为阿兄，我亦直呼你为小郎可好啊？ ”
王谊？ 一点儿印象也没有！袁冰顾不得多想，自己当然知道：
这是元彻愿意收留自己的意思；
只是，小狼？
总之，感动之余，怎么的也得像电视剧中那样行个大礼吧！
“好！好啊！兄长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
“哈哈哈哈……”
眼瞅着袁冰坐在骆驼上根本无法转身、动作滑稽的样子，元彻仰身大笑：
“好啦！好啦！无须多礼！ ”
一路之上，虽然风光迤逦，却仍然无法去除长途缓缓而行的枯燥乏味，倒是与元彻的一路交谈、令袁冰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多了些许了解，甚至渐渐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通过与元彻五日以来的交谈、袁冰大概了解到：
如今天下三国互有战事，尤其是这周朝与齐国，本是同属于前朝大魏，中间又经历了西魏和东魏的变迁至今，争夺反而更趋激烈，所以两者之间的战事几乎从未断绝。
就比如说刚刚经过的夏州地界，在去年时、便还在齐国的疆土之内。
齐国是权臣高洋篡夺元氏天下而来；
而大周则是权臣宇文护同样篡夺元氏天下所得。
天下如此纷乱，不知道是机遇还是自己的命苦呢？
回想着客栈铜镜中看到的自己，顶多也就只有十五岁，为什么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会变小了呢？
她会在这个世界吗？还是真的已经……袁冰无法想象。
时近黄昏，漫漫丘陵也披上了霞色纱衣，就在驼队的右前方、位于西侧丘陵旁的土坡后，勾起的唇角之上，一只眸子正在贪婪的注视着驼队。
是个光头，是个右眼戴着一只灰黄羊皮眼罩的光头，此时的霞光正披在他的身后，霞光衬托出的暗影使得他本就狰狞的面容更显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