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5章
这个讯息实在惊人,叫他心境久久难以平复。
只是他到底不是从前那个浮躁的年轻人了,这么多年的修身修心使得他于求道一途有了自己的见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将浊气呼出,似是接受了眼前的这一切。
杳杳也很是满意。
她其实大可继续神神秘秘,任由他去猜测自己的身份而不吐露半个字——只是她心中到底觉得自己同乾陵山缘分不浅,且迷梦镜一事她对乾陵山还有几分感谢。
如今解答了薛五的疑惑,权作报恩了。
薛五便又问道:“你同周云辜是否有什么前世的渊源?”
杳杳闻言便有些惊讶了,讶然于对方的敏锐。
她敛目垂眸片刻,思绪好似不受控制般地飘远了一些,又被她扯回来。
再抬目,她面上挂上一个大大方方的笑。
“是。”
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此番事情也已经了了,没有再在乾陵山呆下去的必要,杳杳便准备离开。
她起了身,正要同薛五道别,却被薛五喊住了。
“且慢,杳杳姑娘。”
杳杳回过头,就见薛五似乎在喊完她之后就有些犹疑。
她看着欲言又止的薛五,偏了偏头:
“还有什么事儿吗?”
她的目光清澈,好似一眼就能望到底,却又像是什么也没有。
就像是话本与传说中,无欲无求的仙。
薛五却想起他在山下质问她时,提到周云辜那一茬时,她隐忍而异样的神色,直觉觉得她并不是那般无欲无求,她也是有所求的。
他缓了缓,不再犹疑,还是决定将自己所猜想到的事情告知于对方。
杳杳便又驻足,同他谈话了一盏茶有余。
她离开乾陵山时,薛五相送。
杳杳看着凡间的故人,抿唇笑了笑,对他送上祝福:
“你定然会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杳杳从乾陵山出来,未曾拈诀瞬身而行,而是缓缓一路走下了山。
此行重新取回了她的迷梦镜,也打探到了后来发生的事情,也不虚得她跑这一趟。
只是她想起薛五在她临行前那一番欲言又止,和她问起后对方下定决心从而告诉她的事情,心绪难免有些无法平静。
薛五告诉她一件事情,虽然有一半都源自于他的猜测。
他说,他当时其实格外关注在意周云辜这人,主要是觉得对方优秀又瞩目,有些嫉妒之心在里面,他一直想同他争个高下。
他一直觉得周师兄此人十分早慧,甚至有些深沉了,就好似心里埋藏着什么秘密;而他曾经偷听过师尊元德道人同周云辜的谈话,元德道人也曾说过他道心不明不净,受往事牵绊,执念太过。
再结合方才杳杳同他解惑时所透露出来的讯息,他很难不升起什么别的猜测。
他们修道之人是信奉转世轮回的,要他看,这周师兄倒像是带着什么前世的记忆,好似背负着深重的寄托一般。
薛五最后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今日这一番额外的话语,总归是我多管闲事了。杳杳姑娘额,神女也别过于在意,只是我实在是不吐不快。”
杳杳却觉得他这一番猜测对她而言如醍醐灌顶。
她回想起周云辜对自己莫名的亲近,以及见到她之后倏然转变的态度,还有他偶尔对着她所露出的、如同前世一般的温柔神色——她再单纯只是顾杳杳一介凡人,没有前世记忆的时候,偶尔还因他这些莫名的情态感到困惑,觉得看不懂他所想。
如今被薛五这一番猜测所点拨,再细想来,事情竟很有可能就是如此。
杳杳闭了闭眼睛。
对于这一场莫名陷入的情劫,她其实有点儿迷茫懵懂。
就好像她经历过的那些感情由凡人的两世来沉淀,让她像是走在空蒙的白雾里一样,摸不着边际。
她从梦境中清醒过来时也曾宽慰着自己,冗长的过去与未来里,多一个他或是少一个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但当她再去仔细想起周云辜那个人的时候,所有原本平静而无所求的心绪都随之剧烈涌动,如同烈火烹油,又如同春风拂过,悸动也好难过也罢,都又变得鲜活了。
这是否就是人们为之心动为之付出又为之发狂的所谓情爱?
杳杳这样想着。
她后知后觉自己动了心入了情劫,还是觉得这一切很飘渺,有些迷茫与无措,像是一只手将她的心微微用力去握,明明是让人有些惧怕的提心吊胆,却又好像藏着未知的喜意,叫人觉得这件事儿也不赖。
月牙儿渐渐沉了,破晓的光撕开天幕,洒落一点儿下来,人间迎来了新的一日。
杳杳走过还未完全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的乾山镇,路过无数凡人沉睡的梦,就好像路过他的世界,便也算是路过了他的梦。
她再看了一眼乾陵山。这片她同他一起呆过的地方,也是他度过了小半生的地方。
只可惜他这一世依旧没有获得一个完满的梦,带着遗憾再次入了天道的轮回,等待开启新的命运。
杳杳缓缓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她的目色中一片清明,带着坚定。
她得回去再找一趟司命。
轮回台。
司年轮望着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杳杳,先是一个激灵,待惊慌平复,便是十分的无奈。
都怪这小祖宗,为了周云辜的事儿,总来烦扰他,都给他心里造成阴影了。
此时余辞不在,万一对方要他好看,也没个人劝架。
故司年轮无奈归无奈——毕竟这一桩事情他也再帮不了她,她同一个“凡人”也是不会有结果的,至少还有几百年的时间都不会有结果。
他是死乞白赖住了,不会再松口或是心软,给她开后门从而给自己添麻烦。
何况他不觉得那位冷心冷情到极致的神君,经历了凡世的历练与洗礼,就会尝试着坠入十丈红尘,被情爱所困。
杳杳如今的挣扎,在他看来不过都是徒劳罢了。
他有心劝一劝自己的友人,开导她不要揪着一位凡人不放从而自苦,倒也不忘用提防的神色望向对方,防止小祖宗又喊打喊杀地为难恐吓他。
“你怎么又来了?又是为了那个周、周云辜的事儿吧。”
杳杳并未否认,却也没有以往每次赶来时的急与怒。
她平静得过分,反而叫司年轮更加狐疑。
“我说,你不是吧你认识你这么久了,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竟然是个如此死心眼儿的。”司年轮道:“要我说,你趁早醒悟吧,仙凡有别,纵使你一世又一世地守着他,又图个什么呢?”
杳杳未曾应声,反而是有些沉默地望着一个方向,似乎是在走神想些什么。
司年轮便继续语重心长道:“早脱身早快活,听我一句劝,情情爱爱的不是什么使神仙快活的事情,你真好奇,看看话本子也就罢了——再不济,我这儿万千凡人的命格,也都随你翻看了,你还看不够吗?非要自己去体验,真是”
杳杳却好似不认同他这一番话语,神色不为所动。
她将目光缓缓转到司年轮身上。
司年轮今日是铁了心想要劝服她,说起话来嘴就没了个把门儿的,什么话都苦口婆心地往外倒——
“你看看,你造作了人家两世吧,两世的结果如何?一世叫人家好端端地见了异象糟了雷劈,另一世害得人家早早瞎了眼聋了耳。”
杳杳皱眉,张了张嘴,却被司年轮打断。
“得,得——你是不是想说,这一切也不能赖你?你是不是还想说,自己投胎去求陪他的第二世,自己的命数也没有遵从天道原本的安排?”司年轮翻了个白眼儿,“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周、周云辜为什么突然要修道?”
杳杳闻言便收回了想要打断司年轮的意图。
好似答案近在眼前,她只需要从司年轮这里亲口得到一个印证。
便听见司年轮继续道:“他投胎的时候,躲了孟婆汤没喝,带着上一世的记忆步入了轮回。”
杳杳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纵使她从薛五那里听到过这个猜测,自己也如此猜测了一番,此时听到了印证,却仍旧让她有些惊讶。
司命却紧接着问她:“你知道他投胎那天,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杳杳迟疑了片刻,在脑海里回想那段时日的记忆。
很快她便想起来,自己当时大闹了忘川地界,只为了去逮周云辜即将步入轮回的魂儿,闹得地府里一众鬼神都来拦她,连孟婆也离了职守。
她有些呆立当场。
就见司命道:“所以这一切的因果,都是你自己闹出来的——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就不会有妄念,也不会带着记忆入了转生;而如果不是他带着记忆一心要修道成仙,你下凡历劫的那一世命数便会跟着命格簿子走,也不会出现旁的差错。”
司命又摇头晃脑起来:“因生果,果又生因,万物皆因你呐——”
却被消化完这一切重新坚定了神色的杳杳打断了。
她打断司年轮的模样瞧着有些不耐烦,语气却放得极低,说着说着连眉眼也微微沉寂了一些。
“你告诉我周云辜投胎的消息,我答应你不再多加干涉凡人事务——甚至我可以答应,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她只是忍不住想要看着他。
凡人为了修道成仙前仆后继,而神仙却坠入与凡人的情劫,不可脱身。
就像是天道的均衡,宿命的轮回。
司年轮静默半晌,没了话语,最终叹了一口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