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1章
临近乞巧节,城郊香火最旺的那处月老庙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庙外种着一株苍虬的古树,上头挂满了红线与愿笺,在和煦的微风中摇摆,寄托着人们的殷殷期盼。
古树下,身姿窈窕的少女支起了一处简陋的摊子,写着算命二字的幡正歪歪斜斜地倚着树身。
少女蒙着薄薄的面纱,瞧不清楚相貌,只露出一双清泠泠的杏子眼,目光清澈,眼波动人。
算命摊子前已排起了长长的队,时而有路过却不明情形的好奇香客,向排着队的人们打听一二:
“怎么排了如此长的队伍?”
就有人指着那处歪歪斜斜随意放着的幡,道:“瞧不见?算命的咯。”
“摸骨算命的?”问话的香客心生疑惑,言语间颇不客气,“嘿,可别是个江湖骗子!”
排着队的人闻言就不乐意了。
“那可是你不知道。”他摇头晃脑道:“这位姑娘在此处摆了三日的摊子了。她呀,只需要瞧一眼,好似就能知道你心中所想,听说可准了!”
方才不信的香客见对方语气如此笃定,起了动摇。
“这般有意思?那我便也让她瞧瞧好了。”
别的香客就道:“去去,想算就后头排着去,今日还指不定轮不轮得到你呢,我都等了大半日了。”
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直到落日的余晖透过枝叶洒落在少女的面庞上,最后一位客人也带着心满意足的答案离去,她露在面纱外的眉目才缓缓舒展开来,一双眼睛里的目光清澈得好似月色下的清泉。
她收起摊位,又揭去面纱,面上露出笑意时便有两处浅浅的梨涡微微陷下去,是一张极为甜美的标致面容。
她步伐轻快地穿过繁华庸碌的长街,时而打探着周遭穿行的人们和琳琅满目的摊位。
如今她已经下到凡界三日有余了,却仍旧对人世间的烟火凡尘感到新奇。
这位少女并非凡人,而是天上司掌万物梦境的神女,名唤杳杳。
至于她为何要下到凡界来,不仅仅是单纯的一时兴起,反倒说来话长。
杳杳在一众神仙中地位很是超然——纵然她诞生的年月久,且难得纯真可爱讨人喜欢,但这都不是主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还是她的能力实在特殊。
她自上古的朦胧梦境中化象而来,众生万物的梦都无法在她眼前掩藏一二,尽数能被看个透彻。
杳杳从不轻易看神仙的梦,但是其他轮回中的芸芸众生,在她眼中如同没有秘密。
她看过太多的梦境,光怪陆离造化万千,潜藏了太多生灵莫测的心思,若是换了任何其他神仙,难免会被动摇心神,从而影响根本;
杳杳则与他们不同。
她自千奇百怪的神思中经过,却丝毫不受影响,如同尚未启智的懵懂孩童,看过便也就看过了,并不在心中留下分毫额外的思量与困惑。
她一向以为自己这是大智若愚。
直到数月前,杳杳闯了一位上古神君遗留下的梦境。
那位神君的梦境迷蒙而空洞,且丝毫不受她的掌控,甚至极为排斥她的进入,自梦境内将她请离了出去。
杳杳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苦苦想了数日,却完全没有头绪。
她愁得不行,被亲近的友人问过后,她就向对方倾吐一二。
“你这不叫大智若愚,”友人玄炽听完,说话毫不客气,“你就是单纯的愚笨。”
“?”杳杳自然不服气,“什么叫单纯的愚笨,我不开窍,是因为我不想开也不用开。”
玄炽是司火的神仙,周身气息向来如火般张扬。只是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实际上是个懒散的性子,向来怕麻烦。
此时,他一头红色的发都因为懒懒情绪而暗淡了几分,却因着是同杳杳说话,强撑着精神,难得多做了一番解释。
他道:“你不懂,纯粹是因为你不懂,而不是不想懂。”
杳杳被这番话绕得一头雾水,玄炽却懒得再说。
她又苦思了月余,回想起她看过的那些梦境,她猛然惊觉,自己确实是从来未曾看懂过。
她不懂凡人为何追名逐利,不懂妖物为何急功近利,也不懂寿与天齐的神仙为何仍被情思所困。
她从来都不知道他们的经历,也不知道那些心底深处的思绪的由来。
她想起那位司命仙君。
司年轮向来不是个靠谱的,她以前一直觉得是他执掌太多凡人事务,接了地气。如今想起他那句时常挂在嘴边装深沉的话语,竟然一时间觉得很是有几分道理。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大道之心,始于历练。
杳杳如同被瞬间点亮了脑中的灵光,随后便有了现如今这段下界之行。
她想得入神,一时没有看路,闷头就撞上了行人。
杳杳被从沉思中惊醒,差点下意识使出术法来,好容易压制住惯性的思维,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她这才抬眼看向对方。
那是位清俊的公子,身量舒展修长,眉目生得顾盼风流,五官好似被上天精心雕琢,神色纵然冷峻,却仍旧难掩周身上下的俊逸气质。
好一个如玉的翩翩公子。
神仙向来生得好看,杳杳自然是见惯了美色,如今却也看得微微走了神。
她从来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凡人。若不是对方周身没有半点灵力,实实在在就是普通的凡人,她甚至都要怀疑这也是哪位下了界的神仙同僚。
此时他二人距离隔得很近,她微微扬头,就能瞧见对方细密睫毛下那一双幽深的眸子。
她头一次对一位凡人起了尊重之意,并没有直接去探取对方的梦境。
对方在她的片刻注视下微微敛了眉,退后了一些距离,神情沉静。
杳杳愣了愣,连忙也退后了些,歉意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走路不长眼,唐突公子了。”
对方恍若未闻,只错身要离开。
杳杳却突然灵机一动。
“公子,不如让我给你算一卦?”
她下意识伸手扯住了对方的衣袖。
那位公子的身形就微微顿了下,一把动听的好嗓音带着几分冷然意味,道:“松手。”
好凶。
杳杳指节微松,对方头也不回地抽身离开。
空气中仍旧残存着方才撞入对方怀中时闻到的冷然沉香气息,杳杳皱了皱鼻子,对这人起了些微探究的兴趣。
只是对方离开得很快,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缘分再次遇上。
夜色渐渐深了,市集中的繁华渐渐落幕,另一端却起了新一轮的灯红酒绿。
杳杳百无聊赖地倚坐在高高的墙头,瞧了一轮又一轮的吹拉弹唱、觥筹交错,起了身,伸展开双臂,晃晃悠悠地自这一处院墙走到那一处瓦檐。
自她下界来,借着算命的由头,同凡人打了不少交道,偶尔还能闲聊两句,学到了不少凡间的习俗。眼下她这般作为若是被凡人看见,应当会觉得奇怪,但是杳杳玩得起兴,就也懒得管——大不了她拈上一个隐身的诀。
夜里的日子向来难熬,没有什么凡人好给她作伴;而算命也算了三天,故事看了个够,再继续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明日做些什么呢?她这些日子因着算命的缘由,倒是收获了不少意外之财。不如明日去东边最繁华的那条长街消费一番,体会体会凡人买卖物品的滋味。
她这样想得开心,脚下一个不稳,身子往左偏了一些,就直直栽入了一户人家的院落之中。
栽倒的过程中,她倒也不惊慌,反而突然有了新的想法,卸去了周身护体的仙力,任由身子凭空坠落。
坠落的那一刻,她想着,如果是凡人,这样摔下去,会不会有事呢?
至于栽进别人院子可能引起的麻烦,压根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若是真的被人撞见,不过轻轻一个诀,他们就全忘记啦。
杳杳脸上就挂着笑意。
这户人家院墙极高,墙下一棵大树的枝叶挡住了她落下的身形,将坠落之势缓上了一缓,杳杳跌落在地上时就只蹭花了衣衫,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疼痛。
杳杳乐滋滋地起身,随意掸了掸裙摆上的灰,环视整个院子,就看见角落里坐了个人,手上端了一盏茶,并未出声,只是冷冷瞧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夜色深了,院内只挂了一盏灯笼,散发出柔和且微弱的光晕,映射在院内之人脸上,光影绰绰,模糊了面容。
杳杳目力却是极好。她定睛一看,角落里那人脸庞如玉,神色冷峻,分明是傍晚时分她在街市上撞见的那位公子。
她忘记了自己闯入他人院中的麻烦,语气里带上了点儿惊喜。
“啊,好巧,竟然在这里又碰上你。”
“”
对方不语,原本目光就冷冽,此时还皱上了眉头。
杳杳却恍若未见,大大方方地放下了拎着裙摆的手,凑近了些,弯下腰朝对方甜甜一笑。
“公子,考虑一下吗?我给你算一卦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