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小黎黎,就知道你还没睡,是不是酒店的床睡不惯呀。”江耀一来就往方黎舟床边走,一屁股坐下,手上的牛奶随意放在床头柜。
付川默默闭嘴等他表演。
江耀拿起牛奶递给方黎舟,连带着整个人也靠了过来:“黎黎,我给你点了牛奶,可以助眠,趁热喝哦。”
方黎舟又一次被他的热情吓得结巴:“我……我自己来……谢……谢谢。”
江耀身上残留着酒店沐浴液的味道,淡淡的玫瑰花香,配合着房里温暖的空气,似乎有几分镇静的效果。
“快喝吧。”
方黎舟看付川没有反对的意思,拿着杯子小口小口喝起来。
温热的牛奶在口腔留下余香,不知怎么得这奶越喝越甜,越喝越柔,江耀的脸开始变得模糊,周围生出很多奇奇怪怪的光圈,忽大忽小,忽明忽暗,就像一下一下的焰火在整个房间炸开,绚烂如花,转瞬即逝。
付川扶住失去意识的方黎舟,帮他把杯子拿走。
“好亮啊……”方黎舟看到付川过来,想说什么却觉得舌头被东西缠住,呆呆地困在口腔里,发不出声。
付川将方黎舟放平在床上,调整枕头位置,又盖好被子。
“付川……”
这是付川听到方黎舟彻底晕过去之前最后发出的声音,很轻,整个房间只有他能听到。
此时抱臂而立的换成了江耀,转动脖子和肩膀,一幅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呦呦呦,对着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用心。”
付川退到一边,视线还停留在方黎舟脸上:“别废话,赶紧。”
江耀无奈地摇摇头,拿出一段通体黑色的塔香,放在一个口径略大一些的圆形小钵内。
香被点燃,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吸进肺里有清甜之感。江耀伏低身子在方黎舟耳边呢喃。
“方黎舟,睁开眼看着前方,慢慢往前走,走到尽头的时候你会看到一扇门,走过去,打开它……”
眼前有一条宽阔的走廊,五个成年男子并行而过都绰绰有余,两边墙壁没有窗户没有任何的装饰品,单一的纯白色。天花板每隔几米就挂着一盏造型复古的水晶灯,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在光可鉴人的浅色地砖上印出清晰的倒影。
往前行了一段,一扇白色木门出现在眼前,很熟悉,记忆里曾经出现过一次,就在千杯酒业的生产基地,那晚的经历并不美好。
走廊里很静,只有鞋和地砖碰撞时时发出的“擦擦”声。透过门板有断断续续的笑声传出,模糊,低沉,却忍不住让人一探究竟。
“咔哒”,内扣的锁片弹出,门被慢慢打开,室内全景一一呈现。装潢到摆饰,配色到采光,屋内的景象跟上次的梦境分毫不差。
视线转向阳台。
“宝宝,明天就是你的满月宴了,外公外婆,还有爷爷奶奶都会过来家里哦。”
“来,妈妈给你把小帽子戴起来。”
阳台上那对逗孩子的夫妻依旧背对客厅,方黎舟的脑海浮现出那双带血的红眼和渗人的獠牙。
接下来就是那场离奇的车祸,不可以,这孩子会害死你们的!
“快把他丢掉,他不是你们的孩子!”
方黎舟浑身颤抖,高频的尖叫破了音。
他迈出左脚,整个人却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体,用力拍打,用脚踢踹,无形阻隔不能被撼动半分,声音也无法传递过去。
就在这时,孩子打了一个小小哈欠,慢慢睁开了眼睛。
付川看着方黎舟的眼角有泪水流下来,眉头紧锁,满脸苦楚,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身体止不住发抖。
付川握着方黎舟冰冷的手对江耀问道:“怎么回事?”
最后一点香燃尽,江耀抓住那袅袅升起的紫烟,伸手一扬,烟气就像开出了一条专行线,争先恐后地聚集在方黎舟身边,一点一点透过脸上的皮肤渗进身体。
挣扎的方黎舟慢慢平静下来,付川替他擦去额上的冷汗,静静等在一边。
孩子的笑声从阳台传来,窗外云彩飘过,灼热的太阳洒下光辉,两只调皮的灰羽鸽从低空划过落在了窗棱上。
“宝宝,这是小鸽子。”女人将孩子的头转向窗外,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许多。从近处看向远方,草皮上一群十五六岁的男孩正在追抢一个足球,呐喊和碰撞声不断,战况有些激烈。
临门一脚,巨大的欢呼声传来,方黎舟感觉身前的阻挡消失了,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上。他扶着手边的桌子站起来,无力的双脚几乎是拖曳着慢慢走向前。
孩子吐了一个可爱的小泡泡,两只肉肉的小拳头在眼皮上蹭了蹭,最后抓上了母亲的衣襟。
“来,泡好了。”父亲拿来一个新冲泡的奶瓶,母亲接过,在手背上试温,塞进了孩子嘴里。
视线慢慢上移,方黎舟看到了男人和女人的脸。
这是他看过成千上百次的两张脸,就在一盘二十多年前刻录的录像带里,里面是一对新人结婚当天的影像资料,有亲朋有好友,各处而来的宾客举起酒杯,同台上的主角虚虚地碰了碰,司仪很会活跃气氛,舌灿莲花,妙语连珠。
新娘一身白纱手捧鲜花,新郎穿着黑西装因为紧张有些手忙脚乱,方黎舟相信他们一定很爱对方,眼神是藏不住的。
这是他的父亲和母亲,死在二十多年前的一场车祸里。
画面一转,阳台消失,孩子已经长到了十岁的年纪,刚从学校回来,累得满头是汗,将脏兮兮的外衣外裤脱下来,径直去了浴室。
女人也续起了长发,身上系着一件粉色围裙,正把一盘切好的土豆丝倒进油锅。
男人穿着深蓝色线衣,专心致志坐在桌前,桌上摊着一堆七零八落的小零件,是从一台多功能音响里拆出来的,只是取出来容易要原样再装回去就有些难了。
男人犯难地挠了挠头,女人将炒好的菜端上桌,笑着点了点丈夫的头温柔说道:“先吃饭吧。”
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是男人和孩子爱吃的。
墙上的时钟在滴滴答答地走着,天色越来越暗,外面的路灯尽数亮起,晚餐过后,一位年长的老者登门造访,提着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感谢男人早时的善意之举。男人收下了,回赠了一些小点心让老人带回去。
画面再一转,地点还是这个房子,只是餐桌换了样式,不少家电也更新换代,墙体被岁月侵蚀出现斑驳的痕迹,有几块地板已经出来了老化松动的痕迹,有人踩过,吱嘎做响。
男人和女人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脸上长出皱纹,鬓角添了白发,孩子已经长大,到了和方黎舟一样的年纪。
校服换成西装,孩子每天都要换上干净的皮鞋,拎着公文包匆匆下楼,身后是女人叮嘱他小心开车的担心。
接着,一家三口变成了一家四口,方黎舟看着那个和自己有着同样脸孔的男孩遇到了一个情投意合的爱人,他们相识相恋最后步入婚姻殿堂,很快第一个孩子出生。
三代同堂,他们卖了这套两居室,换了一个更大更亮的新屋。今天是乔迁之喜,相熟的老友上门道贺,男人有些喝多了,满脸通红,大着舌头稀里糊涂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女人将他扶起来,连哄带骗喂了一碗醒酒汤。醉酒的男人不肯乖乖睡觉,执拗地坐在床边,说着年轻时候的回忆。
镜头一转,这次换成了医院,两位老人已经满头银发,丈夫拉着病床上妻子的手,转开头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等妻子睁开眼睛的时候笑着说道:“我带了你最爱的银鱼蒸蛋,吃一口吧。”
妻子已到了强弩之末,她费力地抬起手摸摸丈夫的脸,说:“好。”
最后的画面是在墓地,黑色石碑上妻子的笑脸被永久的镌刻了上去,丈夫颤抖着摸上照片一角,额角贴着手背,低声说:“走慢点,我很快会追上你的。”
前来吊唁的亲人一个个消失,周围的颜色越来越暗,最后归于沉寂。
方黎舟的呼吸平稳下来。
“搞定。”江耀临空打了个响指,将一应物件收好,“去我房间喝一杯?”
付川抬手,将房间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关掉所有的灯带上门去了江耀的房间。
江耀订的是大床房,档次比付川他们的还要高,进门转角的位置安装了一个小型吧台,浴室里还带一个按摩浴缸,很符合江少爷出门不能委屈自己的风格。
江耀打开透明玻璃柜,从里面取出两只高脚红酒杯。
纯红色液体从细小的瓶口倾泻而出,在杯壁撞击后落进杯底,江耀将杯子端起来抿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赞叹道:“言词做的酒就是好,没话说。”
“谢谢。”付川也举起酒杯跟江耀碰了一下,“他被阴判穿胸而过,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会被放大,我怕给他留下阴影。”
江耀一脸惊讶:“啧啧啧,你老实说他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亲骨肉,要不然怎么能让你这么爱心泛滥!”
付川被他不着边际的胡说逗乐了:“我是他老板,员工的身心健康做老板的怎么能不关心。”
江耀耸耸肩:“这年头像你这么走心的老板真是不多喽。不过这孩子也够命苦的,哎——”
话音未落,江耀的小腿上挨了重重一脚。
“哎呦,哎呦,你下手怎么这么重啊。”
付川把踢出去的脚收回来:“我跟你说过不要读他的记忆,你倒好,保证当放屁。”
“我这些年读心术用惯了,一时控制不住啊。”江耀龇牙咧嘴揉着发疼的右脚,也不知道滑嫩的肌肤有没有破相,“你就不想知道他心里最深的恐惧是什么嘛,其实就是……”
“不想。”付川一句话堵住江耀的嘴。
付川又给江耀倒了一杯酒:“人家的私隐,我不想知道。”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接下来你们准备去哪啊?”
“去澜市,你哥在那有演出,要一起吗?”
江耀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有事儿忙呢,再说他表演里的那些门道我又不是不知道。”
“行,今天先喝到这儿吧,我先回去,你也早点睡。”付川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酒杯往桌上一放,起身回了房间。
方黎舟睡得很安稳,付川没有开灯摸黑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