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千杯酒业的行政大楼不光有宴客厅,客房,健身房,还有多功能娱乐室,迷你歌吧,瑜伽房但凡上你能想到的休闲项目都能在这儿找到。
方黎舟算是见识到有钱人的快乐。
客房有标间也有单间,钦文强烈要求与人同住,但被孔七道和付川无情拒绝,说他磨牙声太大,扰人清梦,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室友。没办法,钦文只好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方黎舟身上。
“舟,我们试试吧。”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是味儿呢!
方黎舟不好意思拒绝:“……好……好吧。”
钦文呵呵一笑拍着手道:“好嘞,晚点咱们一起桑拿,我给你搓背。”
桑拿房安在千杯酒业的行政楼六层,就是他们吃饭的那栋。
有单人间,双人间,多人间,方黎舟按着钦文的心愿挑了一个双人间,不过搓背的事情大可不必,他不习惯和人这么亲密。
桑拿房的温度升高,钦文两只脚后跟支着地,脸上盖了白毛巾,坐没坐相地瘫在位子上,嘴里瓮声瓮气地叹了一句:“真舒服啊!”
方黎舟进门的时候正好看到钦文斜斜的往一边倒,眼看着就要来一场正脸撞地板的着陆模式。
快走几步,方黎舟一把扶住:“小心点。”
钦文迷迷糊糊睁开眼,目光开始聚焦,轻轻晃了两下脑袋,一用力坐直身子。
方黎舟直起腰刚准备走,却被人一把揪住脸颊,然后钦文贱兮兮的声音响起:“方黎舟,你这小脸真滑啊,吹弹可破,是不是背着人偷偷用面膜了?”
方黎舟拍开钦文的爪子,揉着脸选了一个远远的位置坐下来:“我能用什么面膜,顶多记起来的时候擦点凡士林。”
“真的没有吗?”钦文不确定的问了一句,屁股一挪一挪,挨到了方黎舟身边,“那言词姐姐可要气死了,她每天面霜面膜的往脸上招呼皮肤状态不见得有你好。”
方黎舟再次拍掉了钦文朝他脸上戳过来的手指:“对了,六叔是言词的亲叔叔嘛?”
“是啊,言词的爸爸是老大,底下有五个弟弟,六叔就是最小的那个。”
“六叔是千杯酒业的高管?好像很说得上话的样子?”
“也可以这么说吧,千杯酒业就是言家的产业,平常都是五叔和六叔在打理,这段时间五叔去国外谈生意了,要不然你还能见见他老人家。”
千杯酒业是言家的产业!言家的产业!言家的!产业!
这句话重重复复在方黎舟的脑海里盘旋,在他迟钝的脑神经上来回横跳。想不到平日里务实低调的言词还有这样一个隐形白富美人设,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在乐悠悠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店里赚那一个月几千的小票子呢,回家继承家业不好嘛!
这时,右边桑拿房传来了六叔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哎呀,跟叔叔还客气什么,我早就当你是自家人了!”
接着是付川调侃的声音:“六叔,这话您要跟言伯伯说,我们两个小辈能做什么主啊。”
六叔不满地哼了哼:“哼,我大哥就是个老古董,现代人都追求自由恋爱,他居然还搞什么指腹为婚,我跟你们说南家那小子看着是个锯嘴葫芦,心里黑着呢,蔫坏蔫坏的,言词嫁给他肯定要被欺负的。”
跟着是孔七道的声音:“可他上次托人带了双鞋,您不是挺喜欢的吗?”
六叔嘴硬地辩解一句:“鞋是好鞋,人不一定是好人,这个不能混为一谈的。”
钦文在边上控制不住翻白眼:“切,这么多年六叔居然还耿耿于怀。”
方黎舟不解道:“怎么?”
钦文眼珠一转小声道:“六叔年轻的时候有一个白月光,可惜被南家人抢走了,打那以后只要是姓南的,一律拉进黑名单。所以他一直努力想把付哥和言词姐凑成对,把跟南家的婚事给搅黄。”
“我跟你们说,叔叔是过来人,看人一看一个准。你们看看他那个走路的样子,垫脚不落地,做事不卖力,我可是看着言词长大的,除了我大哥,就我最疼她,叔叔的一番苦心啊……”
六叔对南家小子的不满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比如目无尊长,比如张扬跋扈,但在方黎舟听来都是些立不住脚的指控。
渐渐的六叔的声音熄了下去,只剩下热水淋在石头上发出的滋滋声和脚底踩过地板的按压声,还有付川和孔七道偶尔插进来的两句说话,但是他们的声音很轻,方黎舟听不出具体内容。
又待了十来分钟,方黎舟和钦文冲了澡,回房睡觉。
方黎舟是被钦文老鼠偷粮般的磨牙声吵醒的,他本以为这是付川和孔七道为了睡单间找的借口,没想到啊,没想到。
一看手机22:35,谁来行行好,救救孩子吧。
踢着被子挣扎一番,方黎舟无可奈何起身出了门。
长长的走道上空无一人,墙体上几幅颇有意境的山水画被头顶白亮亮的灯光一照,显出一种别样的诗情来。
方黎舟没想到会在这里留宿,事先也没准备,换下的衣服被人拿去清洗,一阵夜风吹进走廊,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抱紧身上的浴袍,思考着该去哪里找人再开个房间。
几步之外传来“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付川从里面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缩着脖子的方黎舟:“受不了,跑出来了。”
方黎舟笑笑往付川在的方向走了几步:“低估他了。”
就这说话的功夫付川拿出房卡开门:“进来吧,别站着了。”
方黎舟快走两步进去,反手带上门。
付川换了拖鞋进洗手间,方黎舟静静地坐在沙发上。
洗手间方向传来流水声还有付川的说话声:“你要是不嫌弃可以跟我挤一挤,反正床这么大。”
方黎舟看了一眼大的过分的双人床:“你不怕我晚上磨牙打呼嘛?”
付川从洗手间探出头来反问了一句:“你睡觉磨牙打呼嘛?”
“不会。”
“那不就行了,衣柜里有被子,自己拿。”
付川刷完牙从洗手间出来,一打眼就看到了已经躺进被窝的方黎舟,呼吸长且浅应该是睡着了。
只是方黎舟把自己被窝叠得非常小,只占整张床的四分之一,把另外的四分之三留给付川。
付川无声地笑笑,坐在床边开始解手上的腕表。
睡到后半夜,一阵狮吼般的咆哮,方黎舟一下子醒了,下一秒,边上的付川翻身下床打开了房间的灯,发紧的嗓子催促道:“快起来。”
方黎舟不敢耽误,鞋都没穿直接踩在地上,好在房里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赤脚也不觉得冷。
他本想找个东西防身,奈何环顾四周没见称手的物件,算了,这玩意一般的刀枪剑戟也防不住,反正有付川在就好。
那咆哮声时远时近,时高时低,前一刻还远在天边下一刻仿佛近在头顶,这样断断续续的吵了十分钟不止,那东西忽然安静下来,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空调出风口猛地一个大喘气,吐完了最后一点热,沉寂下来。
周围太静了。
远处的天空出现一块红色耀斑,照印出底下连绵起伏的山体轮廓。厚实的黑夜里藏起怎么样的危险,现在谁也说不清。
这块红斑逐渐淡去,另一个地方又出现一块大小相似的,东南西北越来越多,一块接一块,此起彼伏,此消彼长。好似一块红黑二色拼接的魔毯,飘在空中,不断变幻形状色彩。
方黎舟故作镇定实则声音里打着颤:“我能做点什么?”
付川没说话,只拿手指比在唇间做了个禁言的手势。
另一边房间内,六叔正极力稳住已到了破碎边缘的结界,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东西今夜会发狂,每一下撞到结界外壁都能让人像被顶了心窝子一样难受。
“有完没完,付川,你小子动作能不能快点!我老人家快吐血啦!”
屋里的家具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好像也和六叔一样承受着重压。最先支撑不住的是那把画着松鹤图样的红木圈椅,“咔嚓”一下,碎成一地木片渣子,拿着放大镜,吸尘器都找不齐的那种。然后是踏脚的圆凳,遭遇了相似却更大力度的挤压。
窗帘和床单一类的布料扯成了丝丝缕缕,一条条挂在那里,乍一看,和抖散的宽拉面有几分相似。
六叔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咚”一声,让人有些害怕他的膝盖会不会变的红木椅子一样的下场。
六叔挺了挺后背,结印的手势一点不敢松懈。
满头是汗的六叔感到身上的压力突然减轻,这应该是言词在帮忙。
压在喉头的血一下吐了出来,六叔在心里愤愤骂道:付川,你这混球忙完没有,再不出手今后我就吃不上你和言词的喜酒了!
方黎舟是被付川带着直接从六楼飞下来的,落地过程很刺激,很惊险,很难得,但是这种经历他再也不想体验一次了。
楼外跟十二级大风过境似的,停在边上的汽车隐隐有要被掀翻的趋势,碗口大的树枝擦擦作响,三两条撞在一起,拼出一种鬼影打架的气势。方黎舟被风吹得睁不开眼,本能抬起胳膊挡在面前,刚一抬脚就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寸步难行。
付川用大衣裹住了他,但裸露在外的皮肤依然承受着刀割一般的疼痛。钢刀一样的风从裤管钻进来,在小腿拉来锯去,留下红红紫紫的伤口。
方黎舟疼得打哆嗦,但他咬着牙不吭声,脸色比之前更白了几分。
天上的耀斑已经停了,一条噼啪作响的黑色闪电以迅雷之势朝着两人俯冲过来,方黎舟被付川带着一个转身险险避过。
黑色闪电有着吱吱的电流声,圆圆一团飘在那里,看着就很不好惹。方黎舟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个拖累,因为闪电的攻击一次比一次凶狠,付川带着他闪避的动作受到不小牵制。
那东西忽然停住了,不知道是在蓄力还是放弃了这样追来逐去的交锋。
方黎舟的心跳却越来越快,他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会结束得这么简单。
下一秒,闪电动了,动作比之前的快了一倍不止。跳跃的电弧劈下来,砸中地面挖出深深的一道槽。
方黎舟连害怕都来不及,就被某个力量掀飞出去,咕噜噜地上滚了几圈,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付川也好不到那里去,他被电弧打中右肩,手上脱力,再抬眼,看到方黎舟趴在地上,脸颊上一片血迹。
方黎舟很努力想爬起来,刚刚直起上半身,甫一抬头就见闪电已经到了眼前,近到几乎和他鼻尖贴在一起,带着一点凉凉的水汽和松木的味道。
周围的景物以十分之一慢速播放,额头上飘来一片树叶,嫩绿色,边缘带着锯齿,很奇怪这样的暗夜里他甚至来得及看清楚上面的每一根叶脉。
叶子慢慢悠悠落了地,他也迎来了最终的大结局。
胸腔被贯穿的时候是一点都不疼的,有的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轻松感。
方黎舟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来不起分清梦境和现实,到底哪一些才是真实哪一些又是虚无。
他缓缓眨了下眼,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那里好好的,并没有什么不妥,好像刚刚被闪电从胸前穿过的人不是他一样。
方黎舟转头,看到付川缓缓眨了下眼,然后微微曲起膝盖,是要朝他走过来嘛?
这样的慢镜头持续了很久,他感觉身下的水泥地软得像果冻,还是很有弹性的那种,怪有意思的,比刚刚的极限跳楼好玩多了。
眼前的世界越来越黑,越来越模糊,树叶没有了,电弧没有了,连付川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