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108
容远看着诺亚, 豌豆也用一模一样的表情看着诺亚。
他们两个不久前才从银河系过来，在瑟瓦肯的历史都如白纸一样，王级灵怪所指的的对象, 自然只可能是诺亚。
但看了一眼后，容远又转过目光, 微微皱眉。
如果诺亚真的跟那只王级有联系, 不可能从头到尾都不提一个字，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屠杀了这么多人而无动于衷。退一万步说, 假如诺亚真是这样的性情，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同伴。
容远相信诺亚, 也相信自己。
那么王级……难道是临死的时候不甘心, 还在试图挑拨？
身边，诺亚对豌豆说：“干嘛，小豆芽，你这是在怀疑我吗？”
“没、没有。”豌豆有些心虚地说, 但是随后声音又大起来：“可是刚才那家伙……像是在拼了命地想救你！它那么说, 肯定是有原因的吧！难道它觉得主人把你囚禁起来了吗？这也太过分了吧？怎么能这么想，对吧，容远？”
——你这在乎的重点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啊！
诺亚心中无语片刻, 随后尾巴把脸一捂，伏下去悲伤地说：“我知道了, 你就是在怀疑我！亏我还一直喜欢你, 相信你，可是……原来在你心里，居然是这么看我的……我、我等了一千五百年，就等来这样一个结果吗？”
它哭诉得那么悲痛那么失望，尽管知道它九成九的可能性都是装的, 但是豌豆还是被说得充满负罪感，惶急地劝道：“我不是……我没有的……”
“不用解释了！”诺亚悲悲切切地说，好像已经悲伤地浑身发抖了，它黯然神伤地说：“跟你朝夕相处的是我，可是……可是你宁愿相信敌人挑拨离间的一句话，也不愿相信我……好吧，我知道了，我懂了！爱，已经不在了……我会默默退出的，祝、祝你们幸福！”
大大的尾巴下面，传来“呼呼呼”的声音，像是在压抑地哭，又像是在憋不住地笑。
“幸福个大头鬼啊！”本来还在低头认错的豌豆越听越是满脸黑线，忍不住大声道：“诺亚，你可越说越离谱了！”
“哈哈哈哈……”
尾巴扬起，诺亚得意地大笑起来，还嘲讽道：“谁让你太好骗了嘛！”
豌豆气坏了，追着诺亚要打。结果诺亚蹦来窜去，灵活无比，一根毛都没让豌豆碰到。
“好啦，别闹了。”容远伸手把两个在自己身上大闹天宫的小家伙抓起来，翅膀一扇落到了地上，然后收起星砂，道：“诺亚，也许当你从星外落下来的时候，那家伙就盯上你了；也许之前你帮我的时候被它看到了……而且王级灵怪既然有智慧，自然也有可能撒谎。总而言之，能做出这种屠杀了一个镇子的人来逼你我现身的家伙，一个字都不值得相信。”
此刻地面上已经不复之前的平坦，不说那无数的尖刀植株，坠落的藤蔓也横七竖八到处都是，连正常的行走都觉得困难。
但是，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温暖的光自天际开始，极快地漫延着。明亮温暖的光照耀在满地的藤蔓上，顿时冒出了一缕缕的烟雾，还散发着袅袅的清香。巨大的藤蔓仿佛在几秒钟之内就经历了数个季节变换，仿佛碧玉般的色彩眨眼间变得枯黄，叶片枯萎坠落，原本坚韧的枝条也脆弱到被风一吹就散。
满地的尖刀植株，外围的大约有三分之二也随之消散，但内围的一些、尤其是之前围在容远身边的那部分却依然挺立，甚至在阳光中散发着宝石一般的光芒，愈发显得坚不可摧。
容远默默看着，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看着如此强大的存在就此消散，尽管是敌人，但容远还是有些感伤——今日，他为这只王级灵怪送葬。他日，这会不会就是自己的下场？
怪死如灯灭。
虽然之前容远也感到愤怒，下定决心要杀了这只王级，但那是因为他站在人类的立场上。与王级战斗的，有他的老师和朋友；被王级杀死的，有许多是刚刚才被容远救下的人。所以他愤怒，生出了无边的杀意。
但实际上，容远对其并无憎恨、仇视这一类的感情。因为从灵怪的角度而言，它的杀戮不是出于心理变态、性情扭曲、阴险恶毒这一类的理由，而是因为种族的天性。就像老虎吃羊、羊吃草一样，无所谓对错，只是天生如此。
故而在王级死后，容远就迅速恢复了平静。但是心中，却依然有些闷闷的。
整个迈哈镇，除了他和那边被星砂防护罩保护起来的众人以外，已经别的活人了。
甚至，连一只活着的老鼠都没有。
而这一切……这所有的悲剧……是不是全都因为他才带来的呢？
治好灵爆之人这种事情太过惊世骇俗，为了保护容远，襄马和帕特留斯商量以后，便让人把这事隐瞒了下来。除了莱恩府的少数人和迪蒙特这样的幕后黑手以外，没有人知道帕特留斯曾经灵爆过，根据莱恩府暗中穿出的信息，人们只知道帕特留斯受到了暗灵师的谋害，识海之境被邪恶的灵念侵蚀，如此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异变。但驱散了那些灵念之后，他就恢复了。
然后，达玛拉夫人是拯救了帕特留斯的驱灵师这个消息就传开了。
驱灵师虽然很少，但也并非没有。大部分情况下他们是受人排挤的，但若是有了前协会会长和莱恩府的感激和庇护，那这身份也就不再是坏事了，而是一种荣耀。
原本，这就只是一件可能会导致一点家庭矛盾的小事。
——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包括达玛拉也是如此。
但没想到，先是知道真相的暗灵师竟然带着一大群灵怪趁夜袭击了迈哈镇，给这个往昔平静的小镇带来了可怕的灾难。然后……连王级灵怪都出现了！
而且这家伙，即使它临终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撒谎了，但总是冲着容远和诺亚来的没错。他们招惹来的麻烦，最终却是完全不相干的人承担了后果。
容远眉眼郁郁，垂眸不语，连周身无意间散发的灵念仿佛都带着几分苦涩的味道。诺亚本正在挤眉弄眼地逗豌豆，此刻眼珠一转，便明白了容远在想什么，尾巴一晃，伸出爪子，悄悄地戳了下豌豆。
豌豆还没有消气呢！它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扭过身不看诺亚，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诺亚又戳了戳它，在豌豆怒气冲冲地看过来的时候，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容远。
豌豆看过去，愣了愣，眼神顿时变得柔软起来。它想了一下，走到边上，故意大叫一声：“啊啊啊——”
小家伙脚下一滑，便从容远肩上掉了下去，在空中慌得手脚乱舞，大喊道：“救命啊——我要掉下去啦！”
“嘭。”
它落在一个温暖而干燥的手掌上，手脚张开着，仿佛摊成了一张煎饼。
“怎么这么不小心？”容远无奈地说，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
“因为有你在嘛！我知道容远才不会让我掉下去的。”豌豆在容远手中打了滚，翻身坐起来，直白地问道：“容远，你在为这些人的死而自责吗？”
“我不知道。”容远低声道，他背靠着一根碧玉般的植株，看着远处的眼神带着一点迷茫，说：“但是……如果我没有来，或许这一幕就不会发生了。”
“那样的话，帕特留斯老师早就已经死了吧？还有狄克也已经死了，维诺和维德也是。那个坏蛋暗灵师的身份不暴露，他在将来还会害死更多的人，被他控制的灵怪也会制造更大的悲剧，帕伊思也已经转变成灵怪被人杀死了。对了，还有救援所呢！虽然现在已经有别的人在做这件事了，但是如果没有容远，救援所也不会成立啊！更何况当初在下暴雨的时候，如果没有你，很多人都早就死了。不知不觉，容远，你已经救了这么多人了！”
豌豆掰着手指数着。虽然它被唤醒的时间不长，但是它跟着诺亚隐身转来转去的时候，已经把容远做过的事全都打听的清清楚楚了。此时一件一件算来，如数家珍，恐怕比容远自己都还清楚。
它看着容远，一双黑色的眼睛显得专注又明亮，肯定地说：“就算失去了记忆，失去了力量，失去了伙伴，你也做了这么多事，救了这么多人，世间没有几个人能像你这样！”
“所以不要自责，容远，不要抱着那种‘如果当初没有怎样怎样做就好了’这种想法。死去的人确实很无辜，很可怜，但是容远你又做错了什么呢？救人不是坏事，保护自己也不是坏事，他们之所以会被杀，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而是因为有些人太坏了！不要把别人的罪恶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它的语气铿锵有力，它的眼神坚定无比。
豌豆这么说，不是为了安慰容远，而是它发自内心地就是这么认为的——
什么？容远错了？怎么可能！犯错的都是别人！
见它这样，容远不禁笑了，伸手戳了戳豌豆，见原本十分严肃十分认真地它被一根手指就戳倒了，小手小脚挥舞着，显得十分无力。
于是容远又把它拉了起来，轻声道：“谢谢你啊，豌豆。”
尽管知道豌豆的态度其实有些偏颇，但有这么一个小家伙不问缘由、不问对错地站在自己身边，还是让容远心情好了几分。
豌豆脸一红，扒拉了下自己的头发，嘴唇嗫嚅两下，小声说了句什么，但就算是以容远的耳力，也没有听清楚。
“我不会妄自菲薄，也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容远道，顿了顿，忽然又道：“以前的我……也碰到过这样的事吗？”
豌豆和诺亚一愣，对视一眼，眼神中的带着几分复杂。
“怎么了？”容远好奇地问道。
“有是有过……”豌豆迟疑地看了眼诺亚，也忘了之前生气的事，眼中带着几分迟疑——说吗？
诺亚想了想，轻轻摇头。
——虽然记忆迟早是要恢复的，但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到底是什么事？不能跟我说吗？”容远注意到了两小的互动，皱眉道：“难道……？”
“没什么大事，只是拥有《功德簿》的一点副作用。”诺亚用爪子拍了下容远的肩膀道：“不过说来话长，但现在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我们回家以后再跟你细说……容远，你再不去那边看看的话，帕特留斯那个小老头恐怕又要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才能恢复过来了！”
“好吧。”容远道：“不过回家以后，你俩可不许再瞒着我！”
“绝对不会！”诺亚用爪子做了个发誓的手势，说：“其实也是因为这件事不太重要，所以我们两个才忘了说的。绝对没有隐瞒的意思！”
容远沉默了一下，道：“一般来说，这么说的人其实都是在说反话。”
“啊？”诺亚瞪圆了眼睛。
见它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似乎正准备长篇大论，容远忙摆摆手说：“好啦，开玩笑的，回去再说。”他把豌豆放在口袋里，走向之前防护罩所在的方向。
满腔的话被憋了回去，诺亚愣了下，然后失笑地摇摇头，再度隐入虚空当中。
——拥有《功德簿》的副作用？
容远心中琢磨着刚才诺亚说的这句话，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却还是不得头绪。
零零散散的记忆虽然恢复了很多，但却不成体系，而且缺失了很大一部分，导致容远一直对自己的过去没有什么实感。记忆中的那些场景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梦醒了，即便短暂地沉浸在当时的情绪当中，但也能很快走出来。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像自己原先以为的那样只有二十来岁，似乎已经活了很多很多年，也走过了很多不同的地方，梦中的场景一直在变，很少有完全相同的时候。
【那么丰富的经历，什么事都能碰到吧？】
容远心中忽然很想回想起一切，想起自己所经历得那些好的坏的各种事，以及拥有一切记忆的自己面对那些事时的心态——肯定会比现在成熟很多吧？也可能因为习以为常，所以一切都能平淡且平静地看待？
绕过一根又一根仿佛没有尽头的植株，容远终于看到了协会等人。灵怪已死，他们自然不需要再乖乖地待在防护罩里。此刻除了伤员，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跑出来了。
帕特留斯的情况不算好，但也没有诺亚说的那么夸张——他半躺在地上，一个协会的治愈系灵师正在挤出刚刚恢复的一点灵念，努力地帮他治疗。那女孩身体已经摇摇晃晃的了，但还是坚强地继续治愈，任凭帕特留斯在旁边怎么劝解也不肯休息。
剩下的人里还有两名也是治愈系的灵师，此刻正在照顾其他受伤比较严重的人——这跟灵爆或者异灵化不同，区区外伤，只要吊着一条命回去，协会就有办法把他们治好。
而其余的人——包括狄克和会长史迪威，只要是还能动的人，都在忙碌着。狄克挥舞着摩苍剑，像个砍柴的樵夫一样不断地把一些还没有消失的藤蔓切割下来，其他人则有的用残余的灵念移动砍下来的藤蔓，有的干脆用双手抱起一段藤蔓就跑，然后飞快地冲过去把它扔进地上的一个大坑里，随后绿色的藤蔓就被几只手拖进了黑暗中。
容远本以为自己过来的时候会受到瞩目，会被众人感激，也或许会被追问，被指责，但没想到结果竟是所有人都忙到没空理他！几个看到容远的灵师也是短促地惊呼一声，但连个打招呼的时间却都没有，只能匆匆点一点头，然后又去忙碌了。
有点诡异。
而且……也没有看见阿尔法。
容远小心地从这群人旁边绕过去，免得干扰到他们。他进入到防护罩中，打了个响指，星砂顿时化作银白色的水，流动着将几名伤员包裹住了，最后形成了鸡蛋一般的形状。
正在治疗的几个灵师都吃了一惊，回头看到容远忙站起来行礼。给帕特留斯治疗的年轻女灵师着急地说：“容、容先生，帕特留斯大人正在治疗，您……”
“放心吧，我也会一点治疗，而且灵念比较充沛，所以他们就交给我吧。”容远注意到女灵师的胸前也是一片血红，抬头一招，一团星砂就覆了上去。
女灵师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却见那星砂悬在身前一指之距的地方，化作一个银白色、椭圆形的怪东西，并且还在无声地旋转着，周围散发出薄雾一样的白气。
随着微凉的白气沁入到伤口里，在一阵带着凉意的酥麻中，女灵师看到自己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着，仿佛只是眨眼之间，差点就深入心脏的伤口便愈合了大半。
“好厉害的治愈能力。”女灵师带着几分惊讶和赞叹说道。
容远笑了一下，然后道：“对了，你知道他们那边在干什么吗？阿尔法去哪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看功德簿查以前的设定，忽然发现我曾经在评论里回复过，说写完功德簿以后就不再写续集了……唔，脸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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