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山有错落,人有平仄(修)
南凉燕地
“孤如今才是这燕地之主,你若肯降服于我,孤必定许你一世荣华。”
年轻的帝王稳稳当当地立于被铁链紧锁的女子身前,身躯笔挺如松,英俊深邃的五官在清冷月色映照之下更添几分冷峻。他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着她,眼眸之中流露出丝丝不易察觉的冷漠。
女子尽管衣裳残破不堪、面容也略显憔悴,却依然难以掩饰这身上的傲骨。
只见她微微摇了下头,轻声说道:“不必了。”
闻言,顾凛的脸色瞬间变得阴鸷起来,眼中闪过一抹狠戾,声音里含着讽刺的意味。
“怎么?难道你还觉得自己仍是那个高高在上,受人尊崇的帝师不成?”
面对对方的质问,女子表现得异常淡定从容,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不是又如何?”
她的视线越过眼前之人,望向远方,仿佛那遥远的地方有着她所追寻的东西。
顾凛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女子的脸颊,柔声问道:“为何不答话?”
女子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她紧闭双眸,对男子视而不见,心地不由闪过一丝苦笑。
没想到啊,自己当年一心教养捡来的这个小狼崽子,如今倒是成长成了一头凶猛的野狼!
以后…她再也……不要随意发善心了……
顾凛脸色一沉,大受打击,“如今你落到这个地步,都是我害的,是我!”
女子缓缓张开凤眸,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不语。
顾凛沉默了一会儿,“是我对不起你,你想要什么补偿?”
女子眼神没有波澜,恍若一心求死,“你放我走就行。”
顾凛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更多的是心疼。
她就这么想离开自己吗?
他咬咬牙,狠心说道:“好,朕放你走,让你亲眼见见你守的这方天地。”说罢,他转身离去,留下暗卫给女子解开锁链。
女子走出禁地,踏入囚车,回望着这守了一生的高墙,这墙外的人想要进来,墙内的人却出不去……
城内一片喧嚣,愤怒的百姓将囚车围得水泄不通。
“这可恶的谋逆之臣,死有余辜!”有人怒目圆睁,高声咒骂。
“欺君罔上,天理难容!”另一个人挥舞着拳头,义愤填膺。
“他偷盗我们的血汗钱,简直是丧尽天良!”百姓们群情激愤,纷纷附和。
此刻,百姓们的内心被怒火吞噬,他们对囚车中的人充满了恶意。有人恶狠狠地瞪着囚车,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有人咬牙切齿,仿佛要将囚车中的人碎尸万段;还有人不断地向囚车投掷菜叶和鸡蛋,这些东西如雨点般砸向囚车,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女子颔首微垂,纤长的睫毛遮掩住她灵动的眼眸,恰似两颗黑宝石般深邃而神秘。她徐徐抬头,直面周遭百姓充满恶意的目光,周身散发出一股平和的气息。
这便是她一直以来的坚守吗?
她蓦地忆起在父亲灵柩前许下的誓言。
一山一一山的错落,我自有我的平仄!
父亲,女儿想做一名帝王之师,修这帝王之道,虽居庙堂之高,亦心忧天下!倾尽自身微薄之力改那天下人的命运!与山水同乐!
她曾以为,身为臣子,就应当为他付出一切,却不料换得如此下场。
祸机之发,莫烈于猜忌,古今之通病啊!
“呵!”
女子不由地嗤笑一声。
她还记得,父亲曾经问过她。
“小儿,你为这天下百姓疾而忧,为父甚是欣慰,可要你放弃这女子之身,你可不悔”
“臣不悔!”
他是她的父亲,亦是上任帝师,更是这帝师府的常青树……
父亲,先天下之忧而忧,她做到了,可这后天下之乐而乐,女儿做不到了。
只是没想到,她堂堂燕地帝师,最后竟落得如此下场。
都说是这朝堂波云诡谲,可那宫庭才是真正的藏污纳垢之所!
这世间众多女子仍是拼了命想要挤进那高耸入云的宫墙之中,就此蹉跎一生。
囚车渐行渐远,那抹孤傲的影子逐渐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不好啦!”
“帝师薨了!”
散朝的众人闻之,皆唏嘘不已,岂料一代帝师竟就此殒落。年方十二,位极帝师,年少有为,才情绝世。辅弼君王,智谋超群,安定社稷,天下归心。献国策于庙堂,著华文于世间。功勋卓著,然落得个如此下场。
顾凛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阵刺痛,满脸皆是不可置信,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最终无力地瘫倒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之上。
&34;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朕绝不信!&34;他嘶声怒吼道,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与哀伤。紧接着,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追问:&34;她的尸首呢?!&34;
下方的太监早已吓得浑身战栗不止,结结巴巴地回答道:&34;启禀陛下,近日里天干物燥,帝师苑不幸遭遇一场烈火,而帝师的遗体至今仍下落不明。&34;
顾凛的眼神深处骤然闪过一抹希冀之光,但转瞬间便被无尽的冷漠所淹没。他紧闭双唇,沉默良久之后,终于缓缓开口,语气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栗:&34;临沂,给朕去找!无论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34;
“是,属下告退。”
得到命令的临沂应声退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房间。
宽敞而庄严的宫殿里,只剩下顾凛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那张巨大的龙椅上。
顾凛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而复杂,他默默凝视着前方,似乎透过虚空看到了某些遥远的往事。嘴唇微微颤动,轻声呢喃道:“你可还是怜悯这天下苍生吗?”
尽管曾被自己和这天下人那般伤害,可即便如此,她在身后却仍愿为这燕地的百姓求一份稳妥……
翌日,顾凛颁诏。
朕即位至今,念及帝师于朝之勤勉,教化之功德,感其谆谆之教,嘉其孜孜之勉,为江山社稷、黎庶福祉,尽心竭力,功莫大焉。然今帝师蒙冤而逝,朕特为其平反昭雪,偷窃国库受贿之事另有主谋,朕深感痛惜,当以特旨追封,以显其殊勋。
遂诏:恤赠帝师,祭以王者之仪。永世子孙,世袭罔替,特此诏告天下,以扬帝师之巍巍功业,俾后人效之,慎终追远。
有违者,不敬不听,必依法严处。
——《四国图鉴》载
……
锦瑟十八年
顾凛缓缓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帝师苑。
这里是他这些年时常沉思和反省的地方,也是他与那人唯一有着渊源的所在。
踏入庭院,一阵微风吹来,带来几片飘落的梅花瓣。
顾凛停下脚步,台上一支落梅下方压着一张泛黄的书信。
信笺已经有些年头,纸张泛起淡淡的白色,显得陈旧而古朴。
顾凛小心翼翼地将它拾起,轻轻展开,上面的字迹虽然模糊不清,但他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出自谁手。
信中言:“君非彼时之君,臣亦非彼时之臣。愿陛下尔后能成为一代明君,福泽苍生。”
顾凛仿若全身气力尽失,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信件,一滴泪悄然滑落。
此刻的他,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威风凛凛的帝王,这些年来,他殚精竭虑,励精图治,只为要还她一个盛世,可是……
四年了,她还是不肯回来看他哪怕一次……
连这燕地的百姓,她也不顾了吗?
顾凛凝望着充盈着故人气息的凄冷宫殿,久久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