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动光华(三)
秦丝丝在一个摇晃的车厢里醒来,左右一看乱七八糟的躺了五六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有男有女,其中有个穿着跟叶青一样华服的男孩看起来早就醒了抱着腿缩在一旁。
秦丝丝拔出被压在别人身下的腿,穿过落脚的间隙,用同样的姿势在那个男孩子旁边坐下,秦丝丝的肚子好饿,嘴巴也开始干燥起来。
车厢里静悄悄的,窗户被人用木板从里面钉起来,只留有几条空隙让空气流通,秦丝丝看了看车门,不用想都知道被锁起来了。车外的人杂声越来越小,后面只剩下车轱辘不停转动的声音,秦丝丝觉得自己可能碰上拍花子了,也不知道会把自己卖到哪去。
“哎”秦丝丝有气无力的叹了一声,引得旁边的华服男孩侧目看她。
不管去哪,总比自己在街上饿死强,秦丝丝这么想来竟还觉得不错。想罢她微微抬头就看见了还在昏睡的幼童,又想着还是有官府追查到的好,这么多人都要被强行带离父母身边,没有人能比自己知道有多难过了。秦丝丝想着想着,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孤儿了,曾经的家、开朗爱护的父母、嬉笑怒骂的伙伴、和蔼可亲的大人都不见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未知的路途上。
秦丝丝觉得心好痛,眼睛好痛,她知道自己哭出来了,她有点怕哭声引来人贩子,然后把自己杀了或者丢了,急忙把脸埋进腿里无声落泪。
华服男孩自秦丝丝叹气后便偷偷关注她,见秦丝丝埋头痛哭,才松了口气,还好是个正常的,现在知道害怕了,刚刚还以为是个发癔症的,一声不吭、面无表情,看她的样子应该是个小乞丐,原来小乞丐也会怕人贩子。想自己堂堂青州府尹大公子严景棠,居然在自己地界上被拍花子,说出去要被学堂那些同学笑掉大牙,就是可惜现在自己无法传出消息要不然这伙子人贩子定要死无葬身之地。
“你别哭了,我们会得救的。”
秦丝丝听身旁软糯的声音,露出两个湿漉漉的眼睛,眼睛被泪水糊住了,看不清男孩的样子,只觉得他身上的衣服扎眼的很,又想起叶青,哭得更凶了。
严景棠瞪大眼睛,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为什么这个小乞丐哭的那么惨。
“哎!我可什么都没做,你哭你的。”严景棠觉得自己还是离她远一点,听奶娘说有些发癔症的人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被咬到了是会被传染上的,想着又朝角落缩了缩,时不时还看看秦丝丝有没有扑过来咬他的动作。
不知道过来多久车厢里的孩子全醒了,见周围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一个连一个的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把哭累睡着的秦丝丝吵醒了。秦丝丝的双眼红肿,再加上饿得头晕眼花,不能视目,以为自己哭瞎了,想到自己的悲惨身世一时间悲从中来加入到嚎啕大哭的队伍中。
严景棠觉得很无奈,不由的抬头长叹一声,自己就不应该贪玩跟着叔父来这穷乡僻壤,青州是天不蓝还是水不清,偏偏来这听鬼哭狼嚎。
秦丝丝又哭睡着了,歪歪扭扭的靠在同样睡着的严景棠身上,秦丝丝做了一个梦,一个像长大后叶青的人拿着滴血长剑抵着她的脖子对她说“去死吧!”。秦丝丝尖叫起来,一巴掌打在了严景棠脸上,硬生生把他打醒了。
严景棠:“”是可忍孰不可忍!
“醒醒!小乞丐!”严景棠同样一巴掌连着一巴掌打在秦丝丝脸上。
秦丝丝吃痛地睁开迷茫的眼睛,带着鼻音“啊”了一声。严景棠见秦丝丝醒了便不好意思再打下去,只好呵呵一笑:“你刚刚做噩梦了,我想着你醒了就不怕了。”
秦丝丝放下揉眼睛的手,自己又可以看见了!
一时间心情大好,扬起红肿的脸笑道:“谢谢你,小哥哥。”严景棠见秦丝丝不堪入目的脸,悄悄咽了口口水,尴尬的笑笑。
车厢门这时候被打开了,门外一片漆黑,只见一个穿着短打的粗汉拎着一个包袱扔进来,嘴里嘟嘟囔囔的:“小崽子们,起来吃饭了。”说完啪得又把门关上了。
秦丝丝眼尖的看见包袱里是包子,心中大喜,趁着幼童们还没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抓了两个。包子不是很大,也早已经凉透了,但秦丝丝此刻觉得它比鸡腿还香,秦丝丝一只手递给严景棠,低下头就啃起另一个包子。严景棠看着递过来的包子不是很想接,他从小的教育就不允许他吃这种食物,他伸手推回去。
“还是你吃吧。”
秦丝丝已经吃下了小半个,嘴里满满的说不出话,只能疑惑的看着他。严景棠在秦丝丝的眼神下还是接过了包子,只不过没吃,捏在了指尖。
当幼童吵闹起来的时候,秦丝丝已经把最后一口包子咽下了肚子,她感觉自己又活了,就是有点渴。
秦丝丝看着在严景棠指尖的包子,一时间明白了,不由嗤笑一声:“穿漂亮衣服的果然都很讨厌!”说完转身不再看他。
严景棠:“???”自己又做什么了?老师说的果然没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最终严景棠还是吃下了那个包子,因为已经三天了,救他的人还没到!为了等到救援,第二天早上严景棠就决定放下教养,以活命为主。好在身边的小乞丐见自己吃了包子后,每次都会帮自己抢一个,尽管自己多次道谢,甚至告知姓名身份,她也没再开口一句。
又是一个夜晚,已经第四个晚上了,那群护卫到底干什么吃的,等回去了一定要让爹爹罚他们俸禄。严景棠睁着眼睛睡不着,忽然间车厢外面响起打斗声,他噌的坐起来,又细听一会,终于等到救兵了!
严景棠摇醒睡着的秦丝丝:“小乞丐,快醒醒,我家里来救我了。”
秦丝丝在听清他的话后收起懵懂的表情,冷冷的哦了一声,真好,他们都可以回家了,这回自己真的变成乞丐了。
严景棠见秦丝丝面色不对,不敢多言,只好坐回去,焦急的等待着。这时外面的打斗声已经停了,只听哐啷一声,车厢门被打开,通明的火把照亮了整个车厢,秦丝丝被刺的眯了眼睛。
只听举着火把的人问道:“哪位是青州府尹大公子严景棠?”
严景棠早在门开的时候就站起来了,“是我。”
“严公子请。”那人见严景棠衣着不凡便不疑有他,让开车厢门,恭候在外。
严景棠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秦丝丝,忍不住要对她说些什么,却被她打断了。
秦丝丝因为缺少饮水,嘴唇已经干裂了,衣服也皱巴巴的,惟有那张还算白净的脸,乍看起来是有点像乞丐。秦丝丝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也很清晰的传进严景棠的耳朵里。
“我叫秦丝丝,我不是乞丐。”
严景棠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匆匆赶来的奶娘抱进了怀里,他只好转头安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奶娘。等安慰好奶娘,再想去寻找那辆马车时却找不到了,问了护卫才知道,这次的人贩子实在狡猾,一路不停,专走林间小道,无奈之下严知府只好发了江湖悬赏令,通过江湖组织才寻过来。为了早日把幼童送还,在接到严景棠后,便由另一波护卫将马车赶回县城进行交接。严景棠嘱咐护卫,在进行交接的时候要关注一个叫秦丝丝的女孩子,如果她无家可归可带回严府,这是他的救命恩人,不可怠慢!
十日后,已经回到青州府的严景棠才听到护卫传来的消息,马车中并未有个叫秦丝丝的小女孩。初听消息,严景棠觉得很遗憾,秦丝丝是个很好的朋友,如果能找到她,让母亲收为自己的义妹妹也是可以的,现在没有她的消息,小小的她又在哪呢?
此刻的秦丝丝被黑布蒙上眼睛,被一个黑衣大汉夹在腋下奔走在崇山峻岭之中,秦丝丝都不知道她在哪里。可要问秦丝丝害怕吗,她会坚决的摇头,因为这个情况是她求来的。
当晚严景棠被带下马车后,秦丝丝趁着无人关注这辆马车便偷偷溜出来了,车上的幼童都是有家的,自己即使回到了县城依旧还是小乞丐,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也许还能遇见下一个拍花子,能让自己吃口饱饭,至于后面会怎样,秦丝丝的小脑袋瓜子也想不清楚。
秦丝丝刚溜下车就在车的不远处遇到了一群隐于黑暗中的人,大概三四个,为首的是一个年轻女子,一伙人虽隐于黑暗却大刺刺地站着,看着火把圈里热闹的人群。秦丝丝觉得拦下马车的应该是他们,因为他们身上有着熟悉的血腥味,秦丝丝一反常态的不再害怕,甚至还靠近了一些。
“谢谢你们救了我们。”
木槿低头意外的看着这个偷溜出来的小姑娘,很是好奇:“小姑娘,你偷溜出来,不怕我们是坏人吗?”
秦丝丝看着黑暗中满是好奇的眼睛故意露出甜笑:“不怕呀!”随后又压低声音“我知道是你们杀了那些人贩子。”她现在该为自己找个下家。
木槿听后无声一笑,有趣的小姑娘。她蹲下来和秦丝丝平视,打量了秦丝丝一圈,带着笑意问道:“你能告诉大姐姐你怎么知道的吗?”
秦丝丝依旧甜甜的笑着,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因为我家被屠杀的时候我闻到了和你们身上同样的味道。”说完还朝旁边的男人走去,指着缓慢向下滴血的刀。
什么味道?血腥味!
木槿站起来,觉得这个小女孩不简单,便收起玩乐的心态,肃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秦丝丝顿了一下,似乎被吓到了,缓慢的移过来,轻轻扯着木槿的袖子往一旁走去。木槿保持警惕跟了过去,江湖有种奇功,可将人缩至孩童大小然后趁人不备恢复原本身量进行击杀,木槿指尖捏着利刃眼神冷漠。
“大姐姐,求你把我带回你们家。”秦丝丝转身就给木槿跪了下去,吓得木槿往旁边一缩“我什么都可以做。”
木槿做这一行见惯了死到临头痛哭流涕、跪地乞求之辈,但还是第一次遇见贪生怕死到自愿进入刺客组织的,震惊之余还是有点佩服这个小不点。木槿上前摸了摸秦丝丝的根骨,确定是个小孩子,才勉强放松警惕。
这个小姑娘应该是家中被屠后流落街头,又被人贩子拐卖,难怪一脸不似寻常孩童的冷静,弄不好她还愿意和人贩子待在一起混口饭吃,也是挺可怜的,被逼到和那些畜牲不如的东西混迹。
木槿迟迟不应,秦丝丝胆大的仰起头看她,目光坚定。
“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
秦丝丝摇头:“但我什么都可以做!”
木槿皱眉,蹲下来看着她:“如果是杀人呢?”随即又问道“你知道杀人是什么意思吧?”自己若是不同意,怕她会是独自流浪,这么小的孩子,估计不出两天就可以在路边看到她的尸首。
“知道。”秦丝丝依旧仰着头“我可以杀人。”秦丝丝面上冷静,但心里早已经千百遍循环回忆爹娘被杀的那一幕,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恨意,第一次觉得杀人是个好手段。
秦丝丝将那一枚铜板交给了木槿,木槿接下了带她去“老家”的委托,全因秦丝丝对她说她想杀一个人,木槿觉得秦丝丝不该早早的死在路边,她想看看这个目光坚毅、目的明确的小姑娘能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