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祠堂之夜
宁河畔,坝上村,宗族祠堂。
夜黑无月,一阵微风穿过大殿门廊,神台上烛影摇晃,在石壁上雕出点点斑驳。
殿内中央摆放着一块大红木板,上面躺着两人,准确的说应该是绑着两人。
竟是一对身着红衣的少年男女,女孩看着也才八、九岁,就一女童模样,少年则大上不少,少说有个十二、三岁。
此时两人双手双脚皆被束缚,其中女童正在低声抽泣,少年却没有丝毫动静,似乎正昏睡。
夜风带着些许凉意,拂过肌肤,少年的眼皮微微抖了抖,缓缓打开。
迷蒙间似乎被烛火刺激到了,少年赶紧眯上眼,稍稍适应了会光线,再次睁开眼打量起四周。
直接映入眼帘的是殿内屋顶天花,装饰用的方形藻井颇具艺术感,上面绘制着各种奇异的图形和符号。
视线下移,前方神台上摆放着几层牌位,只在最上层中央留出一段空隙。
正中摆放着一尊龙神雕像,雕像全身泛着微微蓝光,一双怒眼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十分凶戾,颇为瘆人。
“我这是在哪?”
环顾完四周,少年满是疑惑。
正想活动才发现手脚都被牢牢绑在木板上,顿时着急起来,手脚猛地开始摇晃,欲要挣脱,但毫无作用。
“亦安哥哥,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一声软糯略带沙哑的女童声突然在耳边响起,声音中夹杂着一股压抑的惊喜,一下子镇住正剧烈挣扎的少年。
转过头,只见一个梨花带雨的小姑娘,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正担忧地看向自己。
眼角还残留着泪痕,凌乱发梢下藏着一颗鹅蛋脸,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红扑扑,吹弹可破像个苹果。
“亦安哥哥,你怎么了,还不舒服吗?”
看到少年一言不发直愣愣的模样,女童不由有些焦急,眼眶又开始冒出点点晶莹。
听到急切呼唤声,瞧着面前女童眼角滑落的泪滴,少年突然反应过来。
对,我是秦亦安,这里是村里的祠堂,对面的女娃娃是我的堂妹秦霜儿,可是我为什么在这里?
啊……想不起来……唉呀,头怎么那么痛!
缓了好一会,少年觉得头疼减弱了不少,定了定心神。
随后稳住语调,对女童安慰道:“霜儿,别哭了,哥没事。”
“亦安哥哥,自从早上进祠堂,你被叶虎那个坏蛋敲了一棍子后就开始昏睡,到现在都一整天了,我好担心啊……”
“还好哥哥没事了,太好了。”
秦霜儿挂着泪的眼睛弯成一条线,话语中带着些许兴奋,可随后眼神黯淡下来,低声叹了口气。
“亦安哥哥,我们明天真的要被送去祭神吗?”
“祭神?祭什么神?我俩被绑在祠堂是为了祭神?”秦亦安着实有些不解,但秦霜儿口中所说的送去祭神还是让他感到一丝莫名不安。
“啊?亦安哥哥,你不记得了?你……不会被一棍子敲傻了吧。”
秦霜儿大眼眨了眨,带着一丝怀疑和疑惑,继续叙说。
“我们被村里选上了,明天就要送去祭祀河神呀!
“以前听牛叔说送去祭神的人都没回来过,说是都被河神吃了,你说……会是真的吗?
“亦安哥哥,我不想被吃啊,怎么办啊……呜呜呜……”
秦霜儿越说越害怕,忍不住泪珠开始泛滥。
秦亦安摇了摇脑袋,猛然清醒,找回了一些记忆。
……
只记得,两年前二叔带着自己和秦霜儿逃难,路过坝上村时,被这里的村长热情款待,并收留下来。
之后的日子,村长一家对自己和秦霜儿非常好,算得上照顾有加。
也因此,二叔虽为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却也不辞辛苦,努力帮村里打渔劳耕,以作回报。
本地域有一条大河名宁河,靠水吃水,这一方村民都靠宁河养活,但也时常面临洪涝威胁和水怪危害。
因此,为祈求河神护持,保佑各村免受水害,方圆五十里十八村寨共同有个约定的习俗,即祭祀河神仪式。
据说此仪式是与河神沟通好的,定在每年四月初五由众多村寨共同举行,仪式按年份由各村轮流主持。
献祭所需除财物和鸡鸭肉食等贡品外,还须由当年主持的村寨选送一对童男童女,献祭给大河河神。
至于如何选以及选谁,皆由各村寨自行决定,或抽签,或指派。
今年刚好轮到了坝上村主持。
再往前的事秦亦安暂时也想不起来,但这两年点点滴滴却仿佛看皮影戏般,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有种身在他乡为异客的莫名异样感。
就好像是自己的灵魂突然附身在这具躯体中,熟悉中又透露着一种不真实。
秦亦安满是担忧,傻是不可能的,但不会真的被一棒子敲失忆了吧?
无论如何,之前的记忆结合目前状况,秦亦安明白过来,这坝上村收留二叔父女和自己,定有所图。
平日村长的关爱和友善应该也是为了稳住二叔,说不定当初刚路过村里时就被盯上,自己和秦霜儿明显就是被当作祭品供养着。
想通了所有,秦亦安气不打一处来。
他知道原本坝上村符合要求的童男就是村长的孙子叶虎,因为约定的童子年岁要求是八到十四岁。
近些年,坝上村小辈恰巧在这个年龄层次有些脱节,要么小要么大,也就剩叶虎和自己二人同年,今年都是十三岁多。
如果自己没来,说不定这名额就是叶虎的,而秦霜儿比自己小个三、四岁,村里适龄的童女倒有好几家,想来村长的目的就是自己了。
可任凭他再如何气愤也是于事无补,只能将秦霜儿先好生安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
明日便是四月初五,该如何才能逃生……
靠自己?
算了,手脚都被绑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而且自己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如果跟二叔讲述的故事里能吹气断绳,或是力大无穷崩断绳索一般就好了。
哎,没戏。
内不行,那靠外有没有可能?
秦亦安脑海中飘过无数人物,奢望着谁能救自己。
二叔?
算了,二叔也就是个读书人,看自己和霜儿这情况,只怕二叔也好不到哪去。
故事里的神仙,天神,九天玄母,天仙姐姐……话说天仙姐姐应该挺好看,可惜没见过,只能想想了……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瞎想。
他下意识想伸手拍下脑袋,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自我进行灵魂层面反省,继续思索起来。
唉……
纵有思虑万千,被牢牢绑住手脚的秦亦安似乎思维也被束缚住了,着实想不出什么妙计。
他汗水不停地冒出额头,滚落而下,好一会就感觉后背已湿透。
“亦安哥哥,我好困但又好怕,怕睡着了再醒过来就被吃了……”
秦霜儿明显已哭累,但仍是强打起精神直愣愣地望向秦亦安,好像只有看到对方时才能拥有少许安全感,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
“我爹去哪了,怎么还不来救我啊……
“爹,快来救霜儿啊,霜儿不想被吃啊……
“呜……呜呜……”
她越哭越大声,根本停不下来,秦亦安被吵得头都再次有点隐隐作痛。
他只能紧咬着牙后槽,内心的愤慨愈发堆积,脑海开始疯狂运转。
……
“嗨!小娃娃别哭啦,这有什么好哭的嘛,唉呀,都快吵死我了!”
突然间,只听闻一中年男性声音从头顶方向飘过来,话语中带着一丝怒气。
躺在木板上的秦亦安仅能看到来人上半身,是一位穿黑色暗纹袍子的中年男子,留着鬓发如云的长发,满脸挂着不耐烦的神情。
“嘭嘭嘭……”
黑衣男子走近后狠狠敲了敲秦霜儿脑袋旁的木板,不满道:“不就是过去给河神当侍童嘛,侍奉河神那可是无上光荣的事情,哭什么哭!”
木板敲击声打断了哭声,秦霜儿似乎被吓了一跳,但随后仍鼓起勇气反驳。
“你骗人,才不是侍奉,我知道的,河神会吃了我们的!”
“哼,你个小娃子知道个什么,这么多年来,所有村子都被河神护持着,能选上你们去侍奉,那可是你们积了大德了!”
“才不是呢!村里牛叔告诉我了,河神根本就不是神,它就是个妖怪!”
“牛叔?你这女娃娃癔症了吧,村里根本就没有姓牛的!”
黑衣男子一脸不耐,狠狠用手指点了点秦霜儿。
“哼哼,这最后一晚还能被列祖列宗看护,你们知足吧!
“要是再被你俩吵着本爷睡觉,看本爷不把你们骨头捏碎!”
黑衣人说完就一拳重重锤在门廊旁木椅上,“啪”的一声,整个座椅完全散架,零碎瘫了一地。
“又不是我的列祖列宗……”
面对黑衣人突然的凶戾,秦霜儿虽不服气,却也只敢眼角含泪小声嘀咕。
黑衣男子没再瞧一眼,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被旁边少年叫住。
秦亦安颇显乖巧地询问道:“还请问长辈是谁,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还有,我想尿尿,能放开我吗?”
黑衣男子怔了怔,饶有兴趣地看向秦亦安,嗤笑道:“嘿,你这小娃娃倒有点礼貌,告诉你也无妨,我是这里的守堂人,你之前没来过祠堂自然没见过。”
接着哼哼了两声,继续冷笑道。
“不过,想尿直接尿就是了,反正童子尿嘛,嘿嘿……大可放心,给你们绑了尿兜的,随意便是。
“哦,对了,不要想着逃跑,安心等待明日吉时到来即可,你二叔啊可救不了你们咯,而且你们会很快相见的。
“作为坝上村的人,你们可都要作出应有的贡献啊……嘿嘿…哈哈哈……”
黑衣守堂人似乎是发泄了被吵醒的烦躁,心情好转,竟笑出声扬长而去。
秦亦安心中激愤之情难耐,憋得满脸通红,血逆上涌,逐渐双目赤红。
突然大脑“咔”地一声仿佛进入了一种未知状态,整个人完全沉寂下来。
守堂人不知道的是,原本屋外漆黑的夜空中央突然泛起点点星光,随后逐步往四周延伸,直至蔓延至整片夜空。
无数星辰陆续挂上夜幕,闪着若有若无的星光,仿佛整片星空都在有节奏地吞吐呼吸。
随着星空闪烁,祠堂正殿内最上层龙神神像开始起了变化,凶戾的眼神渐失神采,身上的蓝色微光逐渐黯淡,如同被撒上一层厚厚尘土,牢牢遮盖住原有的色泽和质感。
秦亦安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睁大双眼,环顾起四周。